為我們是分別多年卻依然深愛對方的情侶,電影裏不都這麼演的嗎?想到這兒我又笑了,魔都那麼大,要找個人都是海底撈針,更別說偶遇了。尤其是當“愛”這個字眼閃現的時候,我被自己嚇了一跳。
紅燈亮起,我駐足環視,一對互相攙扶的白發老人站在離我不足五步路的人行橫道線上。老太太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一隻手死死地挽著老伴兒的手臂,讓我想起《春琴抄》裏的佐助和春琴。如果他們有來世,一定會是這樣幸福的人吧。不像我和譚非,要是我在大街上試圖挽他的手,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撇開我自己坐車離開。
穿過兩條大馬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靜安公園。我知道不應該進去的,但我管不住自己的腳,我幾乎都不用向別人詢問,不到十五分鍾就走到了那片草坪。我坐到一張石椅上,正對著草坪,許多家長帶著孩子來郊遊。不對,不能說“郊”遊,因為這兒是如假包換的市中心。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爸爸的死,如果不是因為譚非,我還是很喜歡這塊草坪的。可這兒是我第一次遇見譚非的地方,是我所有噩夢的彙聚地,我的世界從這裏出發,然後我就如飛蛾般冷峻地撲向滿目的瘡痍。
用很言情的說法就是,如果時間可以倒退,打死我也不會到這個地方。
回憶還是猝不及防地鋪陳開。
我記得那個時候,爸爸剛剛因為突發心肌梗塞去世,我從來不知道爸爸的心髒不好。我在一些遠親的幫助下懵懵懂懂、慌亂無章地料理了爸爸的後事,過了沒幾天,有幾個房產中介和法院的人到家裏來,說要收走我們家的別墅,因為這套房子轉到了別人的名下,房間裏除了我這個人以外的所有東西都必須留下。
爸爸死得突然,沒留下隻言片語,也無遺書,我愣住了,措手不及。後來我從爸爸的秘書口中知道,爸爸生前所有的私人財產,包括這套房子都被一個我連見都沒見過的女人卷走了。說沒見過也不準確,我在爸爸的手機裏看過她的照片。她很美,有一種高貴的淡雅,像爸爸喜歡的百合。可她的心比蠍子還毒,她處心積慮接近爸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爸爸撒手人寰,她好卷走所有的錢全身而退。我甚至懷疑爸爸的死是否與她有關。可我找不到她,爸爸生前把她保護得很好,相伴十年卻幾乎沒有人認識她。爸爸從不把錢存銀行,都放在家裏和公司裏的保險櫃裏,密碼居然隻有他們兩個知道。
我徹底一無所有了,我也想到了死,我死了就能和爸爸媽媽團聚了。
那天大學畢業,班裏的同學從城鄉結合部的校區到市中心吃散夥飯。吃完午飯不知道哪個姐們兒提議去靜安公園逛逛,眾人笑她老土,她說她爸媽就是大學同學,也是在畢業那天全班逛公園的時候,她爸鼓起勇氣,在花木間向她媽媽表白。也許是臨畢業大家都有點傷感,我們還是被她這個老套的故事打動了。
公園裏沒什麼人,那片草坪上也很空曠。盛夏的陽光照在頭頂,我想如果我能這樣蒸發在刺眼的陽光下也很好。爸爸去世已經三個月了,我還住在學校裏,過不了幾天學校就會來趕人,到時我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後來有人建議放風箏,雖然天熱,可還有風吹來。於是我們幾個女生就在草坪上洋相百出地抖著風箏線,好不容易把風箏放起來,我已經滿腦門的汗了。我看著風箏越飛越高,手裏剩下的線越來越短,真希望它的力道足夠大,把我一並帶去天堂。
我還在胡思亂想,突然有人闖進視線,他那天穿著西裝,手裏拿著手機很大聲地和電話那頭的人爭論著什麼,看樣子心情很糟。更糟的是,我的風箏線纏住了他袖口的紐扣,他在打電話所以沒注意。風箏線在紐扣上纏了好幾圈,他一怒之下就把線扯斷了繼續打電話。風箏就那樣越飛越高,終於看不見了。
我扔下手中剩餘的線,三兩步走到他麵前,我的心情也很糟,好不容易放起的風箏被他輕而易舉地“放”走了,怎麼著也得讓他賠一個給我,再幫我放起來。
我站在他麵前,看清他的樣子。我想他一定是有錢人,這麼熱的天他還穿西裝。他很帥,是那種不張揚的帥,一抬頭一眨眼都讓人覺得很舒服。
他看我一眼就移開目光,很快又看著我,這次沒有移開,而是牢牢地把目光鎖定我。那個眼神好像他認識我,其實我也有一瞬覺得他似曾相識,可事實上我們從未見過。他緩緩放下手機,問我:“有事嗎?”
於是我就把他怎麼無理地扯斷了我的風箏線的始末告訴了他,他抬頭看一眼,哪兒還有風箏的影子?轉而看我,微微皺了皺眉,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後嘴角輕輕一扯,輕浮地說:“你嫁給我,我把公園裏所有的風箏都買給你。”
我愣了,這人一定有毛病,要不然就是天太熱中暑了。他還是那樣看著我,像在等我的答案。我當然沒有答應他,開玩笑,再帥也不能當飯吃吧?我被他看得發慌,朝他撇撇嘴就往其他同學那兒跑去。我本來以為他會追上來,結果他沒有,徑直走了。我笑自己花癡,沒準他隻是公務纏身,想盡快擺脫我,才用了這麼驚人的辦法。我也真夠蠢的,居然就這麼放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