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的雲澤沒敢再繼續追問,而是小心翼翼將那本舊書放在一旁,以免弄髒弄壞,又伸手扯開衣襟,從貼身的懷裏掏出幾個從飯堂打包帶回來用油紙包好的包子,一層層撕開解開之後,遞了過去。
“還不算太涼,吃點兒吧。”
“...不吃。”
顧緋衣抽了下鼻子,看也不看,果斷拒絕。
並不怎麼令人意外的回答讓早便已經有此準備的雲澤悻悻一笑,隻得收回,順手拿了一個塞進嘴裏,一口咬下大半。
“刑罰堂三層席長老那裏沒有窗戶,我也不知道是在裏麵看了多久的書,隻記得你來之後我走的時候,出門就已經瞧見天都黑了。”
一邊開口,雲澤又咬了一口包子。
“我在席長老那裏看了一天的書,一口東西都沒吃,也一口水都沒喝,又餓又渴,原本沒發現的時候還不覺得,可回過神來就很難受。而你又被席長老封禁了修為罰去繞山兩百次,稍微一想就知道,依著你的性子,就算席長老不在那裏看著你,你也斷然不會偷懶躲避,就肯定也是一口東西都沒吃。也幸好,當時我還沒走遠,想著可能要不了多久你就會下來,也能請你吃頓飯,也算是還了之前那幾天你一直都在照顧我的人情。更何況我這人沒什麼本事,又出身俗世,還那麼笨,修為境界也低,但以後咱們就是同班學員了,你知道的比我多,懂的也比我多,就免不了會有很多事情都要麻煩你。這次請你吃飯是第一次,我覺得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身上沒多少錢,僅有的這些,還是跟大伯借來的,以後有錢了就都得還上,隻能請你吃這個。”
說完,雲澤把嘴裏的包子咽了下去,又拿一個之後,就把剩下的全都遞到顧緋衣麵前。
顧緋衣依然不理,他也一直舉著。
兩人都有著一股沒由來的倔強,一個不肯接,一個不肯收,便就這麼僵持了許久之後,顧緋衣肚子裏忽然傳來一陣不受控製的咕嚕嚕的響聲,被雲澤聽到,轉過頭來對他咧嘴一笑。
那凶名傳萬裏的開陽麟女顧老虎難得臉上一紅,一咬牙,滿臉憤恨地伸手將包子奪了過來,一口便吞下了一整個。
“慢點兒吃。”
雲澤笑得相當開心。
“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麻煩了。”
顧緋衣咽下嘴裏的包子,緩緩吐出一口悶氣,方才變得稍微文雅一下,卻也是一口就咬下大半個包子,但好歹不是一口吃下一整個。
確實是餓了。
修行可以辟穀,但卻需要極高的修為境界,如顧緋衣這般十二橋境還尚且不能做到可以連續幾天水米不進,加之早起清晨第一節課時被席秋陽一拂袖掃中,不僅封禁了修為,還受了重傷,之後更是提著那柄重槊繞山兩百次不曾有過分毫懈怠,而回去之後,又因不服輸、不認錯,再被席秋陽一擊擊潰,重傷更甚,傷上加傷。
便是鐵打的身子也不可能扛得住,更何況顧緋衣一介女兒身。
可雲澤還是搖了搖頭,起身去到桌前,將先前懷有俊頗為識趣地離開時燒開但現在卻已經完全涼透了的茶水倒上滿滿一杯,回來放在床沿上,方便顧緋衣隨時去拿。
而既然已經放下了麵子問題,顧緋衣也就沒有什麼顧忌,拿起之後就一口喝了個幹淨。
“你先前,為什麼會回去。”
下一個包子遞到嘴邊的時候,顧緋衣忽然問了一句。
正要翻書再看的雲澤愣了一下,隨後才將那本《森羅道解》翻到自己先前看過但還沒看完的那頁。
“我聽見上麵有響聲,就知道是你又跟席長老打起來了,所以才會上去看看,隻是在半路上遇到了正準備離開的席長老,他說你應該已經沒辦法自己走出來了,就讓我把你帶走,還給了治療內腑傷勢的丹藥,否則的話,這個時間你應該也不會醒。”
“席秋陽?”
顧緋衣眉頭一皺,有些不太相信。
但雲澤卻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輕輕點頭。
“是席長老,他還跟我說,你已經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了,十二橋境雖然已經登堂入室,可畢竟不能辟穀,略施小懲即可,但餓壞了身子不值當。除此之外的,他還親口跟我說過他是導師,會對你這樣也隻是因為怕你過猶不及,我覺得席長老說的沒錯,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過剛易折,過猶不及,所以才會如此對你,是為你好,以免誤了你日後的修行...”
“這些話是席秋陽說的,還是你說的。”
顧緋衣開口打斷了雲澤的話,一雙鳳眸冷冰冰地盯著他,也似是雲澤再敢信口胡謅,就要動手撕爛他的嘴。
雲澤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沒敢繼續開口。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片刻,還是顧緋衣塞了一個包子進嘴裏嚼完咽下,率先打破了沉默,可無論臉色眼神還是語氣,都較之先前要柔和了許多。
“療治內腑傷勢的丹藥,是你在靈寶閣買的?”
雲澤不答,裝模作樣翻書看書。
“說話!”
“是!”
雲澤猛地一個激靈,隻得縮著脖子幹笑兩聲。
而在顧緋衣的逼視下,雲澤也隻得將一切都老老實實說了出來。
“席長老,隻讓我把你帶走,其他的都沒說,這個我可沒說謊。再有就是,就是...靈寶閣賣的東西都太貴了,我去看了一眼,買不起,又想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還得吃飯,就,就...”
“跟誰借的錢。”
顧緋衣咬了一口包子,已經大致猜到了許多。
雲澤垂下腦袋,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跟,北哥。”
“薑北?”
“...嗯。”
雲澤抿著嘴唇,許久才回了一個鼻音。
“但我沒借很多,就隻五十金幣,再算上我自己的,還有學員磁卡裏本就有的,足夠了。而且席長老之前也說了,布告堂會有學院委托發布,能賺學分,可以換錢...”
“為什麼。”
“啊?”
“...為什麼。”
顧緋衣又問一遍,將最後一個包子也塞進嘴裏,自己起身去桌子那邊倒了杯已經冷掉的茶水,跟著便就坐在那裏,兩手捧著杯子,眼睛盯著杯子。
“那種傷,又死不了人,更何況我還受過比這更重百倍千倍的傷,沒用任何靈株寶藥,也沒死人。”
“你...你是開陽麟女,不缺錢。我就隻是想著,等你醒了之後再還我就是。而且大伯經常教導我說,人之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為不善,一不善而足。再有就是人而好善,福雖未至,禍其遠矣。我覺得大伯說得沒錯,更何況陶爺爺也說了,好人總會有好報,還說人之如水,時緩時急。最後那句我還沒太懂,但好像也有點懂,但到底懂不懂,我也說不清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