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都是老人說的對,因為他們經曆過更多,也更能看得透,所以才會知道什麼事應該怎麼做,什麼話應該怎麼說。
就像,吃虧是福...
所以老道人才會願意看著雲澤天賦平平,並不出彩,不必走上那條滿布荊棘坎坷的求道之路,不必與天下人爭那僅有一線的大道生機,就隻需要有些自保的本事就夠了,更何況自己還能保他吃喝不愁,甚至是榮華富貴,便老老實實結婚生子安享百年,不比什麼都強?
總不能是像雲溫書那樣才最好。
一旦遇見麻煩了,天大的麻煩,誰都幫不上忙,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就像那時的他,也隻能躲在遠處眼睜睜地看著一樣。
這樣,真的不好...
...
老道人長長吐出一口悶在心頭的鬱氣,從傷感與懊悔中回過神來,正瞧見雲澤正盤腿坐在案幾對麵,掰著手指頭念念叨叨地盤算著,如果把那些還沒用到的丹藥全部退回靈寶閣,自己又能拿到多少錢。
心性倒也算不上天翻地覆。
老道人啞然失笑,卻方才輕鬆沒多久,就重新變得有些愁眉苦臉,暗暗斟酌言辭,應該怎麼去說。
也不知是終於算清了自己還能拿到多少錢,又或是察覺出了老道人有些心事,原本還在念念叨叨幾枚金幣多少銀幣的雲澤,忽然就停了下來,收起先前那副斤斤計較不肯少算一個銅幣的模樣,變得格外認真。
老道人有些猝不及防。
而雲澤的眼神則是從沒見過的深邃,不比往常將所有喜怒哀樂全都展現出來,此時的他,反倒更像那夜在卷雲台上見過的另一個“雲澤”,隻是相較之下,這個雲澤還要更加沉穩內斂許多。
“前輩有話要說。但說無妨。”
雲澤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卻讓老道人莫名有些心慌。
他忽然想起那日聽到雲澤在高燒昏迷之下說的許多胡話,盡管隻是斷斷續續,但也大抵能夠推斷出,雲澤在俗世那所謂的黑暗兩年中的心路曆程與變化。從一開始的膽小怕事,到第一次殺人的恐懼慌亂,到終於走出了家庭陰影,到殺人越貨與喝水無異,再到最後的同類相食...這一整個變化,老道人都能依稀推斷出來,也能猜得到一旦雲澤有朝一日接受了這些被他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過往,就斷然會重新變回那個手段殘忍,心思縝密,毫無道德底線更毫無人性可言的吃人少年。
到底是一種怎樣的世道,才會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那種可怕的模樣?
十年前,人皇隕落,俗世崩塌...
而在不知多久以後的未來,一旦此處天道再也無法支撐,開始逐漸崩塌,或許那曾經出現在俗世的黑暗時代就會重新降臨。
而一旦到了那時,這個人間,又會變成什麼景象?
生靈塗炭是必然的,天災不斷,人禍無窮,同樣也是必然的。
但老道人卻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那樣的黑暗時代,又究竟可以殘酷猙獰、鮮血淋漓到怎樣的程度。
天大地大,人心最大,歸墟極深,人心最深。
老道人眨了眨眼睛,又一次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重新開始審視眼前這個將所有喜怒哀樂與心機城府全都藏起來的雲澤。
膚色白淨,臉龐清瘦,隻唯獨那雙若是生在女人臉上就必然會是勾魂奪魄的狐狸眼,變得不再像從前。
這話說來不對。
應該是回到了從前。
老道人垂下眼簾,繼續愁眉苦臉。
“我想勸一勸你,不必執著於求仙問道,也不必執著於壽與天齊,更不必執著於弱肉強食,就隻需要做個凡人,安安穩穩,結婚生子,安享百年。老道我是可以保你衣食無憂,甚至可以看在你爹的麵子上,讓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而且沒人敢看不起你,更沒人敢欺負你。”
也似是覺得隻這樣說沒有太多信服力,老道人想了想,將一絲聖人威壓顯露出來,並非是為壓迫雲澤,隻為能夠讓他知曉,自己確實不曾說謊。
聖人境界,可是能與那些聖地世家之主一較高下的。
可坐在對麵的雲澤卻也隻是在察覺到這一縷聖人威壓時,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毛,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任何更多表情。
老道人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難受,猶豫片刻之後,收起那一縷聖人威壓,又嚐試著繼續開口道:
“大道爭鋒,遍布艱難險阻,修行之路,滿目坎坷荊棘。”
雲澤輕輕點了點頭。
老道人又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隻有一線生機。”
雲澤還是輕輕點頭。
這些事,他都知曉。
老道人不肯死心,皺緊眉頭,繼續說道:
“你爹雲溫書在人間牽扯太多,滿世皆敵。無論緣由是什麼,也無論究竟是誰欠誰的,在他們看來,就是雲溫書欠了他們的。父債,子償...”
雲澤依然隻是輕輕點頭。
老道人嘴角抖了一抖,無奈長歎,仰頭望天,愁眉苦臉較之先前還要更甚許多,卻是已經找不出任何話來繼續勸說雲澤放下求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