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度朔山。
一場不算特別突如其來的寒流,讓山上的溫度在一夜之間驟降許多,雲府上下也立刻忙活起來,或是燒製木炭,或是掏空地龍中年初春寒料峭之時留下的餘灰,隻短短半日,府上大大小小但凡有人居住的房間,便就全都溫暖起來,一個又一個鬼仆,哪怕身為陰鬼邪祟,並不懼怕天寒地凍,卻也十分應景地穿上了厚實的衣裳。
度朔山上不比度朔山外,四時更替帶來的影響往往要比陸地慢上很多,所以落葉蕭蕭的景象,也是直到最近幾日方才終於能夠見到,卻也因為今年的寒流寒風來得極為猛烈,隻短短三兩日罷了,整座度朔山便就綠意全消,甚至連同雲府院子裏栽種的那棵老桃樹,也是同樣的枯葉落盡,枝椏斑駁。
苦了府上大大小小的侍女,需要整日提著掃帚簸箕,清理府上的落葉。
隻唯獨木靈兒不在其中。
府上一眾鬼仆,對此視而不見。
其實已經不算什麼隱秘,畢竟雲府雖然占地廣闊,可府中上上下下也就雲家老少幾人,以及一眾鬼仆罷了,很多事,一旦被人察覺到了某些苗頭,就會立刻傳遍整座雲府。
而有關木靈兒的這件事,雖說有些駭人聽聞,畢竟自家那位澤哥兒與木靈兒也是陰陽相隔,生死有別,但府上一眾鬼仆,都是眼睜睜的看著木靈兒的小腹,從幾個月前就開始一天天地大了起來,便哪怕這件事再怎麼駭人聽聞,驚掉了一地下巴,也依然是讓府上的這一眾鬼仆,不得不信以為真,至少表麵上看來大多如此。
尤其府上的那位六小姐雲溫裳,自從上次澤哥兒離開之後,不僅沒有繼續發瘋,甚至整日就在木靈兒那裏待著,幾乎寸步不離。尤其後來木靈兒的小腹凸起越發明顯之後,更是直接將其接到了自己的修雲院中,每日每夜悉心照料,吃的喝的,全然不是府上其他鬼仆可以相比,又哪裏還是什麼雲府上的小小鬼仆,分明就是少奶奶小姐一般的待遇。但也正是因此,府上一個同為鬼仆的小丫鬟,就著實有些看不慣,趁著某日雲溫裳出門之時,直接找到了修雲院門口,對著木靈兒好一陣羞辱,隻是不幸雲溫裳出門匆忙,回來也是格外匆忙,便恰好撞見了這一幕,當即臉色鐵青,勃然大怒,甚至險些拆了半座雲府,所幸是這件事驚動了陶老爺子,由其親自出麵,方才終於將此事暫且壓了下來,但在之後,那個因為一時不忿便就衝撞了木靈兒的小丫鬟,也就徹底人間蒸發,不知去向。
雲府上如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挺著大肚子的木靈兒。
但肚子裏麵究竟是個什麼,府上這諸多鬼仆,哪怕表麵上看起來像是已經深信不疑,其實心裏依然有著相當程度的懷疑。
卻也沒有誰敢背地裏多加議論,畢竟府上那位名叫雲溫裳的六小姐,雖然平日裏一直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可一旦有事牽扯到了木靈兒,就會立刻性情大變,尤其有著那個如今早已灰飛煙滅的小丫鬟“珠玉在前”,倘若還有誰敢不知好歹地再去亂嚼舌根,後果如何,也就唯有自己承擔。
然而最近一段時間,府上眾多鬼仆閑聊之時,提到木靈兒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
畢竟距離自家那位澤哥兒當初下山離開時,也已經過了差不多九個多月,倘若木靈兒肚子裏麵那個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的,真與澤哥兒有什麼關係,再有不久,就該水落石出了。
凡人講究一個十月懷胎,而陰鬼邪祟,也大多如此。
所以府上的一眾鬼仆,在做完了自己手上的夥計之後,閑暇聊天之際,話題往往都會落在木靈兒的身上,紛紛猜測木靈兒肚子裏的究竟是個什麼古怪,隻是礙於雲溫裳過分看護木靈兒的關係,便往往都是點到為止,無論心中作何想法,都不會輕易說出,否則一旦落入雲溫裳耳中,就難免落到一個與那小丫鬟一般無二的下場。
所以府上這一眾鬼仆,幾乎每一個都在抓耳撓腮地翹首以盼,等待著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
修竹院。
石桌桌麵上擺著一壺竹葉茶,熱氣騰騰,清香爾雅。
寒風吹拂,竹林搖搖晃晃,竹葉沙沙作響,哪怕已經隱有天寒地凍之象,這些並非凡物的雲修竹,也依然保持著原本靈光凝翠的模樣,不會因為秋風冬寒的蕭瑟肅殺,就生機內斂、葉落蕭蕭,並且足夠維持這一整座修竹院四季如春。
雲溫章一係士子白衣,溫潤如玉,坐在竹林一旁安靜看書,時至今日,麵色也依然略顯蒼白,就讓眉心處三條血紅顏色的蓮花紋顯得尤為刺眼。
隨後悄然隱沒。
木靈兒一手扶腰,挺著肚子匆匆而來,原本精致可愛的小臉,比起年初那時已經胖了至少一圈兒,雲溫裳當然功不可沒。但時至今日,木靈兒顯然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可以再去計較這些得失,腳步匆匆走到近前,落座之後,顧不上氣喘籲籲,伸手拿起麵前的茶杯便就一飲而盡,而後方才穿了一口粗氣,將原本紊亂的呼吸平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