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街巷裏的頑劣稚童跳的是小水窪,而他跳的卻是這座步步凶險的江湖。
之前的時候,身邊還有衛洺在,雖然也曾遇到過許多凶險,但正如同書中所寫的那樣,小小蟊賊,在衛洺麵前不過爾爾,根本沒有一合之敵,以至於就連雲麓都不曾出鞘,隻伸出兩根手指在身前並攏,然後向下輕輕一劃,就會有著一道雪白劍氣璀璨生輝,輕而易舉便就掃清所有阻礙。
所以這一路走來,陳也從沒覺得混江湖很難。
它確實很大,大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卻也很淺,淺到隻需要兩根手指那麼輕輕一劃,湖水便會掀起洶湧波濤。
因而在陳也看來,這所謂的江湖,也就隻是一座淺塘罷了。
隻偶爾有些深的地方,就像上次途徑臨江時,遇到的那頭百丈火蛟,那是這一路走來,衛洺唯一一次拔劍出鞘,卻又可惜,陳也根本沒能堅持住,直接就被震得昏死過去,所以整個過程是否艱險困難,是否大浪澎湃,陳也根本一無所知。但在重新蘇醒之後,陳也也曾問過衛洺,那頭火蛟是否真的很厲害,而他當時得到的答案,就隻是衛洺十分淡然的一抹淺笑。
那頭火蛟,不太厲害。
這個坑,也沒有很深。
陳也理所當然的這麼認為。
然而時至今日,陳也方才終於明白過來,那所謂的不太厲害和不太深,隻是對於衛洺而言不太厲害,不太深,因為他在這座江湖之中個子很高,所以這一腳踩下去,就隻是踩中了一個小水窪而已。
但如果換做別人,就絕對不會隻是小水窪。
高矮胖瘦,各有不同。
個子矮的走江湖,隨隨便便一個坑,都會很深很深,但是對於那些個子高的而言,這些很深很深的坑,就隻是一座小水窪罷了,一腳下去,不但不會沉入其中,反而踩得那座小水窪水花四濺,驚濤駭浪不止。
所以陳也忽然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僅不高,反而很矮。
還是回去文關城,棄文從商,繼承家業,顯得更加妥當。
至少不會再如先前那般,連累到十一姑娘。
陳也忽然有些想哭,眼眶通紅,便抬起袖子抹了把臉,然後舉起懷裏的酒壇,仰頭猛地喝了一大口。
極其燒口的烈酒,入喉之後,就像一團烈火,從舌尖一直燒到胃裏,以至於整個喉嚨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本就不怎麼會喝酒的陳也,喝了這麼一大口,盡管早已有所準備,卻也依然難免嗆得咳嗽淚流,然後就又一次覺得慫了,便想要將酒還給雲好漢,或者暫且交給穆姑娘。
陳也抬頭看了眼上麵的光景,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中,幾乎看不見什麼太多的東西,便隻能暫且放棄,然後抱著酒壇小心翼翼挪了挪步子,來到穆紅妝身旁,將酒壇擱在地上之後,又萬般不舍地看向還在昏迷的寧十一。畢竟一旦從這裏出去,他就要拜托衛洺帶他重新返回文關城,從此放棄浪蕩江湖的風流夢,還要棄文棄武,甘於平庸,再繼承家業,應該還會迎娶一位如花美眷,生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最後將家業繼承出去,安享百年。
隻是恐怕此一去之後,就再也見不到這位素來喜好男兒裝扮的十一姑娘了。
陳也抽了抽鼻子,又一次抬起袖口,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
然後就壯著膽子留在這裏,沒有重新退回去,安安靜靜看著穆紅妝懷裏的寧十一。
自從離開了那座淺塘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的武天子,忽然以心聲鄙夷道:
“你也就隻有這麼屁大點兒的出息了!難得老天給了你一次可以將功補過的機會,沒有察覺也就罷了,畢竟你也是個見識短淺沒有眼力的,卻還跟個娘們兒似得在這兒自怨自艾,好歹也是褲襠裏麵帶鳥兒的,囉裏囉嗦無所謂,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倘若不是我還念著你的救命之恩,真是懶得跟你多說這些廢話!”
陳也抽了抽鼻子,悄悄退後兩步,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
“哪有什麼將功補過的機會?”
武天子懶得再說廢話,直接言道:
“倘若不想你的十一姑娘死在這裏,就將你身上這件黑龍翻墨法袍脫下來,暫且蓋在她們二人的身上,事急從權,我也就不跟你計較這些。至於上麵的那個,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死就死了,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身殺氣戾氣如此之重,也不知殘殺過多少生靈,又是個心機城府極深的,他要想耍你,就跟戲耍一隻傻狗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上麵的那個,是...雲好漢?”
“好漢?”
“難道不是?”
陳也有些不太滿意。
“我可是親眼見過雲好漢隻用三拳兩腳就打死了好幾個壞人的,而且如今天下人都對雲好漢有些極深的成見,盡管具體的我也不太明白,什麼半部《道經》,什麼仙域所在和成仙之法,我都聽不明白,但我知道雲好漢身上根本沒有那所謂的半部《道經》,也不知道什麼仙域所在,什麼成仙之法,更不知道什麼一線生機的具體所在。可即便如此,雲好漢也依然沒有輕易妥協。書中有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雲好漢身家富庶,用的都是凡夫俗子根本見不到的靈光玉錢,卻也從來沒有因而憊於修行,隻知享福;貧賤時又如何,我不知曉,但我相信雲好漢肯定能夠做到貧賤不能移;至於最後一句的威武不能屈,也已經不消多講。所以雲好漢當然是雲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