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一劍三千裏(1 / 3)

河麵上,少女清脆的音色卷來陣陣回聲。

因為這場聖人之間的氣勢之爭,富水河中遊河段,實在是了無人煙。當然這也並非那些不遠萬裏而來,隻為一睹這場盛事的各方修士不肯過來,隻是聖人之間的暗中較量,哪怕隻是氣勢之爭,也對他們而言形同神仙打架一般,包括河上畫舫。

這些紅香閣弟子,因為各種緣由,早已不堪重負,卻唯獨那位真名魚紅鯉的紅香閣麟女,仍舊處之泰然,一雙眸子瑩瑩如水,望向雲澤。

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其實魚紅鯉本是有些不太相信的,畢竟對於如她這般的紅香閣弟子而言,盡管一直以來隻是躲在閣中修行,從來不曾接觸紅塵滾滾,卻也早已心入紅塵。市井坊間流轉的小說話本常常提到,負笈遠遊的落魄書生途經破廟,偶遇山水精魅也或狐媚女鬼,繼而發生種種曲折離奇的故事,根本原因還是在於“一見鍾情”四個字,可為何一見鍾情,如何一見鍾情,卻不會詳加贅述,往往一帶而過,亦或簡單解釋所謂一見鍾情不過見色起意,繼而鍾之。

但這所謂一見鍾情的說法,至少在紅香閣而言,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見色起意確實不少,可繼而鍾之,至死不渝,卻太過誇張,幾乎無異於天方夜譚。須知人心善變,本非長情,或許一時衝動之下,會有看似至死不渝的情況出現,可一旦冷靜下來,又會如何?

但這古怪感覺,卻偏偏出現在魚紅鯉心頭,繼而便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倒也不是奇怪女子竟然也會見色起意,而是奇怪修行多年,以心算推演之法已經見過太多紅塵旖旎,而今入世,走過富水河上遊,河道兩岸多少天之驕子,鳳毛麟角,見之不過視如骷髏,頗有些視金錢如糞土一般的意味存在,卻偏偏行至中遊之後,明明還未見到那人,就已經心弦悸動,再見之,四目相對,則心湖翻湧,猶如一場暴風席卷,真也是大浪滔天。

為何如此?

又怎麼偏偏是他?

魚紅鯉眼神複雜,目光隨之落在那位肆無忌憚大聲喝罵的少女身上。後者眼見這風塵女子舉目看來,當即梗著脖子怒目圓睜,越發死死抱緊了自己師父。

瞧瞧,果然是個風塵女子,說什麼狗屁麟女,都已經穿成這幅模樣了,還有立牌坊的必要嗎?

不知廉恥,臭不要臉!

胸脯夠大就很了不起?

好,就當你是真的了不起,但好歹也得收著點兒吧,露出這麼一大團來是個什麼意思?

還有那裙子,大衩都已經開到哪兒去了?也不自己低頭看一看,屁股蛋、子都快露出來了,再一晃一動什麼的,不就是要全部給人瞧了去?

鹿鳴雙目噴火,一口銀牙咬得咯咯作響,腹誹不已,再一抬頭,就瞧見這姓雲的正盯著那娘們兒猛看,少女神情一滯,當即暴怒,抬手就打。

“不許看不許看,這種女人看了要長針眼的!”

雲澤啞然,伸手抓住鹿鳴打來的雙手,將她按在原地,不許胡亂動彈。

少女不忿,被這姓雲的死死鉗住,怎奈何力氣不大,實在是掙脫不出來,就隻能扭頭看向穿上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出去,落在水裏,跟著就是一陣臭罵,不愧是出身貧賤的泥腿子,往年裏受到那些街坊鄰居的熏陶,罵起人來,真叫一個出口成章,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來,倘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又有誰能想象得出,那些不堪入耳之言,竟是出自一個方才十一二歲的少女之口?

被迫無奈,雲澤隻得餘出一隻手來,將少女的嘴巴捂住。

鹿鳴嗚嗚掙紮,沒能如願以償,隻得狠狠瞪了這姓雲的一眼,氣得少女胸脯一陣起伏。

柳瀅收回看向魚紅鯉的目光,怯生生瞧了一眼氣得不行的鹿鳴,然後伸手拽了拽雲澤的衣角,踮起腳尖,一隻手掩在嘴邊。

雲澤有些疑惑,卻也仍是附耳過去。

“我看到,那個姐姐的身上有一團很奇怪的黑氣,但是看不出來具體是什麼,一晃一晃的,而且那團黑氣好像一直都在盯著哥哥,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小丫頭嗓音壓得很低。

可即便如此,這間觀景廂房中的眾人依然能夠清晰聽聞。

柳瀅先天武道胚子的體質,在這群人之間已經不算什麼隱秘,而武道天眼能夠輕易看穿某種哪怕修為再高也無法看穿的氣機,對於他們而言,更是無需旁人贅述,如今聞得此言,就連一向神情寡淡的項威,都跟著皺了皺眉頭,麵露古怪之色。

景博文與薑北默然相視,神色凝重。

前者略作沉默,忽以司雷扇掩唇苦笑道:

“看來是被雲兄弟給說中了,這世上還真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發生。”

薑北輕輕點頭,不曾言語。

武道天眼這種東西,自古以來都很罕見,縱是翻遍曆史典籍,能夠找出的武道天眼,也絕對不會超過雙手十指之數,並且其中絕大多數還是後天練就。史書有言,如欲蘊生武道天眼,或一朝頓悟,武道意境恍如大浪翻湧,直撲天上,才能得道所贈,以為不傳之秘,或先天武胚,生而自有,無需修煉,天眼已成。盡管有關後天得贈武道天眼的猜測,時至今日也依然沒能得到確切證實,但先天武道胚子的體質,確實自古罕見。

因而古往今來之間,曆代紅香閣麟女梳攏問紅塵,也是從未碰見已臻圓滿的武道天眼,才會誤使天下人以為摘取紅香閣麟女的元陰,乃是不可多得的機緣造化。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薑北轉而看向那個睜大了眼睛還在努力去看紅香閣麟女的柳瀅,暗自可惜小丫頭還是年紀太小,境界有限,並不懂得如何運用那雙武道天眼,若非如此,這件或許已經牽扯到紅香閣立閣之本的隱秘,就會隨之昭然天下。

觀景廂房中的氛圍,一時間變得越發壓抑凝重。

鹿鳴又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卻被雲澤死死鉗住了雙手,捂住了嘴巴,隻能勉強發出一陣嗚嗚聲,不妨大雅。

雲澤沒好氣地加重了一些堵住她嘴巴的力道,讓鹿鳴安靜下來,隨後雙眼闔起,再睜開時,眼眸瞳孔之中便已各自有著一條雪白絲線緩緩流溢而出。

但雲澤的武道天眼,畢竟隻是胚子罷了,就連小成都還算不上,雖然能夠勉強察覺到些許古怪之處,就好像那位紅香閣麟女周身光景,莫名其妙要比周遭更暗一些,並且還是因為此間許多聖人之間的氣勢之爭,於無形之中便讓光景迷幻起來,輪廓色彩相互脫離,才讓雲澤眼中所見光暗對比更加清晰一些,卻也僅限於此,那紅香閣麟女周遭光景除了明暗有別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

雲澤眉關輕蹙,又很快舒展開來,隨後目光轉向瑤光那邊。

趙飛璿與那俊秀男子,正神情複雜看向這邊。

瑤光聖主與那瑤光麟子身在聖光之中,不見真容,前者目光落在何處,無法得知,但後者卻是同樣看向自己,哪怕隔著一層聖光,雲澤也依然隱有所覺。

河上畫舫,行至此間已有多時,卻除了鹿鳴之前一陣胡鬧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響,哪怕風吹水流,也被聖人之間的氣勢之爭壓了下去。

如今鹿鳴放棄掙紮,更是一片死寂。

直到畫舫三層高台上的魚紅鯉,忽然胸脯微微起伏,眼神中的複雜之色,悄然退了下去,而後眼眸流媚,朱唇輕啟。

“奴家魚紅鯉。”

而後便手臂一抬,就將那柄紅鱗劍隨手擲出。

“雲公子,可否上船一敘?”

劍過紅光,直奔這間觀景廂房而來,不為殺生,隻是相邀信證。

卻劍至中途,就陡然凝在半空。

魚紅鯉秀眉輕蹙,目光微抬,看向立於臨水酒樓上方的席秋陽。那飛劍紅鱗乃是她的本命之物,如今落入誰手,被誰掌控,魚紅鯉自然心知肚明。但席秋陽卻又隻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另有河邊渡口上的秦九州,遠在席秋陽右側後方的徐老道,位置更遠一些的烏瑤夫人,以及河道北邊包含那位姬家族主在內的四位聖人。

魚紅鯉眸光流轉,一一看了過去,忽而麵露惹人愛憐之色。

“幾位又是何必如此,奴家選取入幕之賓,非是隨心所欲,而是如家師所言那般,因修行所致,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謂之天作之合。”

話音稍稍一頓,魚紅鯉也似悵然,幽幽一歎。

“天意既決,則心意已決。”

凝於半空的飛劍紅鱗,陡然一顫,傳出一陣淒厲長吟。

臨水酒樓上,席秋陽大袖獵獵,發絲飛揚,眸中神光陡然一晃,那飛劍紅鱗,就極為突兀地傳出鐺的一聲,也似是被人一指彈在劍身上,紅鱗劍刃顫顫煌煌,瞬間倒轉而去,於虛空之中斬過一道紅亮絲線,直奔瑤光那邊激射而去。

席秋陽冷眼看向神情驚愕的魚紅鯉。

“謝過魚仙子好意,吾徒福淺,消瘦不來美人恩,倒是瑤光有意,姚鴻飛此子亦乃鳳毛麟角之輩,於仙子而言,實乃天作之合,不算屈就,更何況紅香閣本與瑤光來往密切,此番仙子問世,瑤光聖主還曾親自找上門去,毛遂自薦,為今日盛事坐鎮一方,實在不該有來無往。信證之物,自甘雙手奉上。”

飛劍紅鱗激射,斬過此番氣勢之爭的水上戰場,卻在即將射穿中線之時,又被阻攔,凝於半空,動彈不得。

聖人耳目何其聰慧,柳瀅方才所言,雖已掩口而為,壓低了嗓音,卻也依然是被對過幾人收入耳中。這看似平平無奇,隻有一雙眼睛極其好看的小丫頭,乃是先天武道胚子的鼎爐體質,於臨水酒樓眾人而言,不算隱秘,對於這些聖人而言,就更加算不上隱秘,可謂一目了然。

紅香閣麟女梳攏問紅塵之日,如何挑選入幕之賓,具體條件又是如何,一直以來都被紅香閣秘而不宣,誠如魚紅鯉方才所言,謂之家師,便是那位老閣主,言說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

往古來今無數年,總說如此,以天意二字瞞天過海,確是可信,但那也是曆代紅香閣麟女梳攏之日從未撞見可以堪破無形氣機的武道天眼,因而今日今次,或才隻是頭一遭,便被那看似平平無奇的小丫頭給撞破了不宣之密,盡管言辭不詳,說來有些囫圇不清,但其中意味卻也分明,再要言之天意,再要說那紅香閣麟女的元陰乃是不可多得的造化機緣,豈不是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