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雲澤的修行,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步入正軌,得益於柏氏妖城那位聖賢君子的指點,也似“生而知之”一般存在於氣府中的那部靈決古經,雲澤總算能夠理解一部分深意,尤其上一次去往芝蘭室請教學問,臨別之前,柏石直言不諱地點出了其中修行之法的所在,就讓雲澤終於摸索到了這個境界的修行方向。
但也隻是方向而已,畢竟靈決古經本身記載的內容太過博大,雖然已經找到了方向,可雲澤依然不敢冒然修行。
所以自從那日之後,雲澤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一件。
午時過後,從萬象庭返回弟子房所在之處,辭別了鍾婉遊之後,雲澤就直奔南山君的住處而去。趕到之時,南山君正在屋頂曬書,個子小小又精致玲瓏的文小娘,也在旁邊幫忙,格外吃力地從箱子裏麵扛出一部厚厚的書本,一邊偷偷摸摸汲取書本中的書香之氣,一邊爬出藏書木箱,走起路來都是搖搖晃晃,好不容易在屋簷附近找到了一小塊空處,文小娘嘿咻一聲,就將書本啪的一下摔在在瓦片上,然後一手掐腰,一手摸了摸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又趕忙跑去屋脊上,挺胸抬頭,俯瞰這片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萬裏江山”,得意非常。
然後就忽然瞧見了站在下方的雲澤。
文小娘愣了一愣,麵上表情猛地一變,連忙轉身就跑,卻忘了自己還在屋脊上,一腳踩空,就摔成了滾地葫蘆,沿著層層疊疊的屋瓦一路滾了下去,最終被南山君伸手擋住,已經滾得暈暈乎乎,像是醉酒一樣,坐在那裏搖搖晃晃,然後噗通一下栽倒在地。
雲澤身形一縱,就來到屋脊上站定。
南山君已經將那摔暈了的文小娘擱在肩膀上。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文小娘一隻手抓著南山君的一縷發絲,眼神茫然,忽又瞧見了屋脊上正微笑望來的雲澤,嚇得身子一緊,幹脆兩眼一翻就直挺挺得倒在南山君的肩膀上,昏死過去,一臉安詳。
雲澤挑了挑眉頭,有些意外。
然後就瞧見文小娘偷偷摸摸睜開一隻眼睛,瞧見了那個一身扭曲汙濁書香氣的家夥還在看著自己,又連忙閉上。
雲澤啞然失笑。
好嘛,現在就連裝死都給學會了。
南山君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伸出一隻手在文小娘跟前展開,小家夥仍是一動不動,南山君就隻得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肚皮。文小娘原本極為安詳的表情就忽然繃緊,又強忍著不肯出聲,隻是南山君戳了又戳,文小娘就終於忍受不住,抱著肚皮大笑起來,滿肩打滾,一不小心就滾了下來,被南山君伸手接住。
文小娘被嚇得“滿身冷汗”,趴在南山君的手心上大口呼吸。
之後就抬頭瞅了瞅自家主人,又看了看那個無形之中滿身汙濁書香氣的家夥,一溜煙就鑽進了南山君的袖口當中,再不敢露頭。
雲澤目光落在旁邊那隻用來盛放書本的巨大木箱。
“我幫你曬書?”
南山君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指向屋脊下麵第一排第一本書。
“雲兄昨日還未看完的書本,被我放在那裏了,將書排好之後,雲兄盡管拿去繼續研讀就是。”
雲澤了然,已經走到那隻木箱跟前,從裏麵拿了一摞書本出來,在層層疊疊的屋瓦上依次排開。這種事情雲澤做起來遊刃有餘,在很小的時候,每次回去老家山上,總能撞見大伯雲溫章在天氣極好的情況下,就將收藏的書本全部搬出來曬上一曬,本質當然隻是為了防止書本受潮發黴,但是按照大伯的說法,其實曬書一事,最早也叫曬肚皮,是很早之前某位滿腹經綸的聖賢,在六月初六這天,袒肚露胸曬太陽,自謂之曬書,以炫耀自己腹中的才學,再後來,就變成了文人墨客顯露才學、展示品趣的一種特別方式。
但無論大伯雲溫章還是南山君,都沒有炫耀才學的打算,就隻是單純曬書,僅此而已。
一箱書本,很快就鋪滿了整個屋頂。
雲澤也得了閑暇,將昨日自己還沒讀完的那部書本撿了起來,就幹脆直接坐在屋脊上繼續翻看。南山君也不打擾,就在屋頂上隨意走動,偶爾會將一些較厚的書本翻開,以免潮氣暗藏。
然後文小娘偷偷摸摸從南山君的袖口當中探出腦袋,神情古怪地看著坐在屋脊上翻書的雲澤。
諸如此類的山精-水魅,往往能夠瞧見一些無形之中存在的氣機,像是文小娘能夠看到的書香氣,像是香火小人兒能夠看到的香火氣,還有,又或翻書小人,也能看到書香氣。但翻書小人與文小娘各自能夠見到的書香氣,又有不同,就好像雲澤站在那裏,一身書香氣繚繞,在翻書小人的眼中,書香氣就是書香氣,並不存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其他東西,可在文小娘的眼中看來,同樣都是書香氣,卻又無形之中參雜了個人見解,也就導致了書香氣“因人而異”。
南山君身上無形中的書香氣,恢弘大氣,甚至有些淩駕於萬物之上的感覺,關鍵在於個人學問,已經遠遠淩駕於許多道理之上。
而雲澤身上無形中的書香氣,卻是汙濁扭曲,腥臭刺鼻,就好像一塊最上等的五花好肉,在被擱置了許多天後,就開始腐爛發黴,偏偏下鍋煮過之後,還是上等好肉的模樣,可味道卻是難以言喻,甚至一旦吃下去,還會讓人一病不起。
為何如此?
文小娘抓了抓頭發,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但腐爛發黴的書香氣,絕不是文小娘的喜愛之物。
她偷偷摸摸從南山君的袖口爬出,沿著手臂來到肩膀上,然後就四肢張開,趴了下去,狠狠嗅了一口南山君身上無形中的書香氣,像是大冬天的時候喝了一碗胡辣湯,身體由內而外地暖洋洋起來。
甘之如飴。
比起那腐爛發黴的上等好肉,簡直就是天壤雲泥。
文小娘抬頭看向坐在屋脊上翻書的雲澤,忽然麵露惋惜之色。
這麼一塊兒上等好肉,怎麼就能腐爛發黴呢?
她在南山君的肩膀上翻過身來,仍是四肢張開,一臉的慵懶模樣,舒舒服服地曬起了太陽,至於那塊兒腐爛發黴的上等好肉,就被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