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大考落幕(1 / 3)

九層經塔。

剛剛以站樁姿勢修煉過的雲澤,已經累得渾身大汗,不過因為那件黑底雲紋法袍的緣故,所以模樣倒也算不上狼狽,隻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腦袋難免白煙嫋嫋,就被馮鑠戲稱為“七竅生煙”。這種取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馮鑠仍是不厭其煩,雲澤也就懶得理會,背靠牆壁閉幕養生,最初的時候呼吸還是略顯急促,但也隻是短短片刻,就已經重新恢複平緩綿長。

平日裏的馮鑠雖然看似有些不太靠譜,好麵子,還喜歡佯裝高人,但在靈紋陣法的方麵,確是大家。

雲澤手腕上的這座簡易陣法,是從經塔陣法衍生而來,但說是簡易,其實相當繁複,一條條靈紋痕跡看似烙在手腕皮膚上,繁雜交錯,隻是一眼看去,就能大概瞧出上百條不同靈紋。不過雲澤在這一道隻是堪堪入門,算不上精通,所以隻憑感覺來講,應該要比洞明聖地的靈紋烙印更加高明。

壓迫在身上的某種無形“重量”,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總之就是恰到好處,始終維持在與雲澤自身極限等同的高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一舉一動,如在泥潭。

但對於修行而言,倒也是裨益巨大。

許久之後,雲澤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睛,望著前方堆積如山的各種書本,怔怔出神,也不知是心裏正在想些什麼,偶爾眉關緊蹙,偶爾悵然若失,神色連連變換是不假,卻也總是愁雲慘淡的模樣,不曾笑過。

太多事,守不來雲開,見不得月明。

雲澤忽然苦笑一聲,手掌微微抬起,打從氣府當中取了一隻竹籃出來。

這是上次回山之時,那真名楊晃的駝背老鬼在他臨走之前送他的,竹籃當中裝著一些細軟金沙,也裝了一些岸邊海水,哪怕籃子本身滿是空隙,可海水入籃之後,卻始終安安穩穩留在裏麵,甚至能夠依稀聽到陣陣浪濤聲,像是溫柔女子的輕聲呢喃,低頭再看,籃中海浪層層,波光粼粼,一下又一下拍打在細軟金沙鋪成的岸邊,再要看得仔細一些,岸上有礁石,遠處有草木,海浪層層搖晃明月星河,儼然是將那一夜隻需放眼望去,便盡收眼底的遼闊景色,全部都給收入籃中。

竹籃內部自成一座小天地。

不是什麼特別高明的手段,可時至今日也還能夠維持原樣,也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了。

雲澤輕輕晃動竹籃,聽著裏麵隱隱傳出的陣陣浪濤聲,瞧著海浪層層搖晃那一夜的明月星河,眉關輕蹙,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太對勁,可偏又說不出來。

馮鑠眼角瞥見了那隻裝有海上明月的竹籃,輕咦一聲,輕車熟路在原地留下一個靈紋編織而成的自己,起身而來,最終蹲在雲澤麵前,低頭好奇瞧著那隻隻是俗世凡物的竹籃,忽然咧嘴一笑,抬頭望著雲澤揶揄道:

“臭小子讀過不少才子佳人的書本吧,竟然還懂這些風月之事,是托誰幫忙,又在哪裏撈來的月亮?準備送給誰的?”

雲澤用力晃了晃竹籃。

裏麵立刻掀起一陣幅度更大的海浪,搖晃著明月星河,衝上金沙細軟的岸邊,海浪層層打在岸邊礁石上,濺起大片大片雪白浪花,將岸上草木衝得一團狼藉,水花落下,像是一場瓢潑大雨。

馮鑠嘖嘖稱奇,已經晃成這幅模樣,竟然還是滴水不漏。

雲澤才道:

“別人送我的。”

馮鑠聞言一愣,神情古怪地打量雲澤。

“這竹籃中的小天地,手段確是極其巧妙的,一般人可用不出來,至少在這補天閣裏,除了許閣主之外,也就我才有些法子可以做到這般精巧卻又滴水不漏,就連韋副閣主都不行。可這般富於風月浪漫意味的東西,也沒有男子送給男子的吧?你這...”

馮鑠忽然話音一頓,駭然失色。

“有老牛想吃嫩草?!”

雲澤黑著臉,一腳踹了過去。

被馮鑠嬉皮笑臉地輕易躲開,待得雲澤動作艱難靠牆坐正之後,這才重新回到近前,一邊低頭去看籃中明月伴星河,自是能夠瞧得出來,竹籃中的那座小天地,雖然已經脫離掌控許久,可依然穩固,所以明月星河仍是光亮可愛,落在層層海浪上,水光粼粼。

馮鑠伸出手指,捅了捅被雲澤放在腿上的竹籃,使其輕輕搖晃,波濤更甚,好奇問道:

“既然不是老牛吃嫩草,那就是長輩送你的?且不說精巧與否,就隻這般強行拘禁一方小天地化為己用,並且脫離掌控也不消散的手段,就是入聖修士也無法做到的事情...烏瑤給你的?也不對呀,烏瑤可是個粗人,就隻擅長打打殺殺,根本沒可能想得到這種禮物...便是有著孟仙子這位精通風月的女子出謀劃策,也施展不來這般精巧卻又滴水不漏的手段才對。”

馮鑠忽然咧嘴一笑,又說道:

“便是施展得來,這也不像孟仙子的出謀劃策,像她那種尤為精通風月的女子,怎麼可能想到這種寓意不佳的禮物。”

雲澤皺了皺眉,抬頭看向馮鑠,疑惑道:

“寓意不佳?”

馮鑠看他一眼,眨眨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後又連忙幹咳兩下,止住笑聲,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正經模樣,隻是依然有些憋不住笑。

“呦嗬,瞧不出來,還是想不明白?你不是很厲害嗎,腦子挺好用嗎?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說到最後,馮鑠已經徹底憋不住了,滿臉褶皺堆了一層又一層,指著雲澤再次哈哈大笑。

活脫脫的一副小人模樣!

雲澤暗自咬牙,衝著馮鑠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低頭皺眉重新看向手裏這隻確是世俗凡物的竹籃,晃了晃,裏麵立刻傳出一陣更大的浪濤聲響,海浪滾滾,再一次翻湧上岸撞在岸邊礁石上,激起浪花滔天,嘩嘩而落。

馮鑠俯身湊了過來,滿臉堆笑,誌得意滿,伸出三根手指,然後稍稍遲疑,又換成五根。

“五壇梨花釀。”

雲澤瞥他一眼,眼神冷漠。

“趁火打劫?”

馮鑠連連搖頭。

“這叫坐地起價!”

雲澤扯了扯嘴角,神色鄙夷,隻是稍作猶豫之後,還是打從氣府當中拿了五壇梨花釀出來,擺在麵前。

馮鑠反而麵露驚愕之色。

“你不講價?”

雲澤悶不吭聲,收回兩壇。

馮鑠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剩下的三壇梨花釀,神情憤然瞪了雲澤一眼,見他沒有搶奪的意思,這才將那三壇梨花釀抱在懷裏,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兩壇酒藏在身後,還有一壇直接掀開酒封,舉壇痛飲。

時隔許久,再一次喝過酒後,馮鑠這才心滿意足地哈出一大口酒氣,伸手指了指竹籃中的細軟金沙、礁石草木,洋洋得意道: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明月星河映入水中,倒影會隨水麵而變,可大可小,但這些金沙礁石草木,真有這麼小?當然這也不能全都怪你,畢竟你也不會強行拘禁一方小天地化為己用的手段,我就坦白來講,但凡可以變化隨心的物件兒,最差也得是件靈兵才行,當然也有一些靈兵法寶,可以將那遠遠大於自己的物件兒收入其中,過程看似是那更大的物件兒變小了,實際上並非如此,而是空間的扭曲所致,再加上這一類的靈兵法寶,內部空間往往更大,所以這些看似更大的物件兒被收入之後,其實還是原本的大小。”

說到這裏,馮鑠麵上神情便愈發得意,伸手指了指雲澤的小腹,緩緩說道:

“氣府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隻是每個人取出放入的手法不同,所以取出放入的過程就看似千奇百怪,但本質其實都是一樣的。不過一旦說起氣府這東西,那就真是有的講了,你可知曉當今世上的修行之法,其實本質都是以氣府為根本...”

馮鑠還在滔滔不絕。

雲澤卻已充耳不聞,低頭看著手中竹籃,輕輕搖晃,皺眉不已。

金沙、礁石、草木,原來並非是實物。

那這一籃海景,其實就是一籃海水?

如此一來,就也難怪馮鑠剛才會說這件禮物寓意不佳,原來竟是夢幻泡影、竹籃打水...

這般想著,雲澤便愈發狐疑,正此間,又忽然覺得手裏腿上一陣冰涼,將那竹籃拎起再看,原來是竹條編織的縫隙之間,不知為何,竟然已經開始漏水,像是一隻瓷碗忽然裂了一條縫隙出來,水漬溢出,緩緩彙聚,最終形成一顆輕微搖晃的水珠掛在底部,越來越大,最終再也無法滯留,脫離竹籃掉了下來,落在雲澤盤起的腿上,摔得粉碎。

最開始的時候,還是許久才有一顆水珠掉落下來,隻片刻,就已經變得快了起來,水珠一顆接著一顆,再到後來,幹脆籃中小天地直接崩潰,金沙、礁石、草木,全都變回原本海水的模樣,明月星河也都消失不見,整個竹籃確是竹籃,水流成柱,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馮鑠瞧見這一幕,話音戛然而止,愣在原地。

雲澤越發皺眉不已,將那竹籃擱在地上,籃中海水已經全部漏光,地麵上一大灘水漬,緩緩蔓延。

竹籃落地不久,又迅速幹枯、腐朽,前後就隻短短幾息的功夫,就已變成一堆粉塵,被地麵上的水漬泡開,隱隱有些並不濃重的腐爛味道,悄然之間彌漫開來。

馮鑠皺了皺鼻子,有些不喜這個味道,目光落在滿地泥濘上,嘖嘖輕歎。

“這還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嘍!”

雲澤悶不吭聲,雙手左右掀起身上這件黑底雲紋法袍的蔽膝抖了兩下,就立刻恢複原本幹幹淨淨的模樣。

地麵上混雜了竹籃腐朽之後所留粉塵的水漬,泥濘無比,顏色難看,還在緩緩流淌。馮鑠忽然輕咦一聲,雲澤也已經注意到水漬流淌的變化,在他麵前緩緩流走,時隔許久,這才終於逐漸形成某部佛家經典中的一首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