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連續兩次破境雷劫,在補天閣裏鬧出了不小的轟動,但也確有不少人察覺到了其中的古怪,畢竟無論是率先破境招引雷劫出現的羅元明,還是緊隨其後幾乎隻有半步之差的那位綠袍男子柳青山,在此之前的煉精化炁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哪怕說不上人盡皆知,但也沒差多少,雖然距離破境已經不算太遠,可終歸還是有著一定的距離,按照大多數人的判斷,一年之內,或者兩年之內,羅元明確有破境的可能,最遲不會超過三年時間,而柳青山則要更晚一些,差不多還要五年左右,當然這也需要兩人沒有遇見什麼意料之外的機緣造化,隻是安穩修行,才會如此。
可補天閣的種種機緣,無論殺人奪寶也好,或者偶然闖入某座古界小洞天,總得鬧出一些或大或小的風波,可偏偏這兩人的此次破境沒有傳出半點兒動靜,忽然一步登天,就讓一部分人隱約嗅到了某種古怪的味道,而這一類人,也絕大多數沒被此次風波卷入其中。
像是贏家麟女贏清薇,像是白馬書院的盧取,又或某個說話腔調總是極為古怪的家夥,總是一副不倫不類的模樣,偏偏還是海外瓊斯家族的繼承人。
又或是某個神神叨叨的家夥,出身於海外某個信徒遍地的教會,自稱是光明之子。
但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仍是無人可知。
...
距離一夜雙劫之後,又過三天。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的黑市,氛圍莫名顯得有些壓抑,街道上行人寥寥,已經很難見到還有補天閣弟子在此閑逛,就連某些擺攤謀生的野修散修,也很少還會相互閑聊,隻是各自守著自己的地攤,或蹲或站,或者伸腿伸腰舒展身軀,偶爾會將目光望向那座仙宴閣,暗自估算那個早在兩天之前就已渡劫歸來的年輕光頭,究竟還要多久才能養好因為雷劫加身造成的傷勢,又要多久才會重新出門,而出門之後的第一件事,究竟是去找那頭發總會染成五顏六色的米迦列報仇雪恨,還是會與那些正在商議聯手之事的縮頭烏龜,更早出現激烈衝突。
暗地裏甚至已經有些好事之人開了賭盤,想要藉此小賺一筆。
有關此事,恰好有件比較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最早暗中開設賭盤的那人,名叫鮑旭。
不過於其而言,賺錢隻是此次開設賭盤背後一個很小的目的,甚至隻是順帶的目的,更大的目的則是在於打探那些偶爾會在黑市出沒的縮頭烏龜的消息,想要盡可能地了解一下,這一群人的聯手之事究竟已經進展到了怎樣的程度,又是否已經解決了相互之間難以信任的問題。
畢竟人多嘴雜,易行此事。
而在得到足夠有用的消息之後,鮑旭也會通過南山君轉告羅元明這群縮頭烏龜的具體動向,以免聯手之事真給他們早早辦成,反將羅元明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所以近些時間以來,最早提出開設賭盤一事,並且還是中間樞紐需要兩頭來回跑的南山君,就格外匆忙,甚至沒有時間深入去想,自己如今的立場、偏向、做法等等,究竟對與不對。
亦或是根本不必再想。
那群數以百計的縮頭烏龜,名字為何會被刻在那座早就已經半點兒不剩的石碑上?
說到底,還是隻有那三個原因。
一是往日裏曾經做過殺人奪寶的事情。
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沒問題。
二是身上有些自謂貴族便自以為是的傲慢與偏見。
辱人者,人恒辱之,也沒問題。
三是背後靠山曾與雲姓有仇。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老生常談的事情,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所以一旦剖開表象深入去看,哪怕羅元明本身有些問題存在,那也隻是在這整件事的過程當中,在某一個節點出現了舍近求遠的情況,這才走了錯誤的道路,又偏偏正在通往正確的方向。那麼歸根結底,這整件事最大的問題,無非就是用了一個錯誤的方法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究竟是對,還是錯?
南山君把自己的學問叫做“撥開雲霧,追本溯源”。
層層雲霧攔在路,撥開雲霧見光明。
所以對他而言,雲霧終歸是要撥開的,光明才是最終追尋的。
那麼問題的答案,至少南山君自己能夠給出的答案,也就隨之變得一目了然了。
...
黑市中,剛剛送走了一個偷偷跑來押注的散修之後,鮑旭就忽然瞧見了那個傷勢已經恢複大半的艾爾羅,正蹲在不遠處某個藥材販子的地攤跟前低頭看貨,雖然麵上病容已經看不出多少,但其氣機卻也明顯有著一些虛浮之象,並且身上還有一股近似石楠的味道,相當濃重,哪怕隔了如此距離,鮑旭也依然可以隱約嗅到。
不過這種味道肯定不是源於石楠,而是某種用來治療外傷的靈株,名叫凝華草,碾碎之後取其汁液塗抹於傷患之處,效果可謂相當不錯,隻是因為這種味道容易引人誤會的關係,所以絕大多數的修行中人受傷之後,隻要還有其他選擇,哪怕效果相對而言更差一些,價格也會更高一些,都不會輕易選擇凝華草,而這也就注定了凝華草的價格不會很高,甚至相當廉價。
鮑旭不動聲色,就在自己那處地攤上,屁股底下還有一條小板凳,一邊隨意擺弄著一些土裏出來的物件兒,一邊偷偷摸摸斜眯還在那邊挑挑揀揀的艾爾羅。
後者顯然沒有察覺此事。
許久之後,艾爾羅這才終於挑好了東西,一抬頭,就瞧見了攤主神色揶揄的模樣,氣得咬牙切齒,臉膛黝黑,但也沒有解釋什麼,伸手指向地攤角落裏一塊兒約莫能有三百年左右的地骨皮。
“多少錢?”
攤主是個脖頸後麵背著一頂竹笠的老漢,喜抽旱煙,剛剛抽完了一支,好像是沒太過癮,這會兒正將一張煙葉攤開,又灑了一把碎煙葉在上麵,一邊卷成條狀,一邊瞥了一眼那塊兒地骨皮。
“八百。”
艾爾羅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
“三百年的地骨皮,最多六...五百!”
聞言之後,攤主老漢便神色玩味地看他一眼,然後衝著另一邊的某種寶藥抬了抬下巴。
“一百年的靈艾,你要想買,老子可以算你五百玉錢,回去之後用熱水泡開,然後脫掉褲子蹲在盆上麵,藥熏一刻鍾,之後再拿這水洗一洗屁股,不出三天,保你傷愈如新。”
艾爾羅愣了片刻,忽然想通這番話的背後深意,豁然起身,怒目凶光,死死盯著賣藥老漢。
“老東西,你是不是想死!”
攤主老漢挑起眉頭,將那已經卷好的旱煙塞進嘴裏,食指拇指輕輕一搓,點燃煙葉,深深抽了一大口,一邊吐霧,一邊冷笑說道:
“艾爾羅是吧,真以為自己是個人了?還是覺得自己投了個好胎,老子就非得怕你?嘿,真不巧呦,老子就隻一介散修,無根浮萍,按照你們這些正兒八經的修士的說法,就是刨食兒的野狗,反正都是野狗了,去哪兒不是去?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子今兒個就是指著你的鼻子罵你娘了,你能如何?這補天閣老子說走就走,等你再過兩年,舍得離開補天閣了,老子都已經幹完你娘拍拍屁股走人了,就是你有本事找得著老子,老子也不虧!”
攤主老漢啐了唾沫在地上,滿臉鄙夷。
“孬貨,買不起就趕緊滾蛋,少他娘地耽擱老子做生意!”
艾爾羅伸手指著攤主老漢,氣得發抖,隻是瞧見老漢忽然冷笑起來,彈了彈煙灰之後,竟然解下腰間的酒壺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大有一副即將出口成章的趨勢,立刻後退兩步,然後大袖一甩,撂下一句聽不懂的海外雅言,憤然離去。
親眼瞧見這一幕的鮑旭,忍不住咧嘴一笑,暗中衝著老漢比了個拇指。
攤主老漢瞥他一眼,並不理會,將那旱煙叼在嘴裏,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彎腰收拾地攤,很快就將這些靈株寶藥打成包裹,隨手丟進氣府之後,起身就走。
鮑旭還在嘖嘖驚歎,這老漢,不管是拐彎抹角的本事還是當麵罵人的本事,好像有點兒門道。卻沒見,那老漢方才從他身前走過沒多遠,就在另外一處地攤跟前停了下來,蹲下同時,順便將那掛在脖頸後麵的竹笠戴在頭上,在那滿是出土物件兒的地攤上挑挑揀揀,沒過多久,就忽然相中了一塊兒世俗凡物的手把件黃玉,也不降價,甚至沒有覺得價格離譜,隨手丟下幾枚玉錢之後,便起身折返。
再一次途徑鮑旭跟前的時候,這位皮膚黝黑、人高馬大的漢子,忽然覺得餘光瞥見之處有些熟悉,便抬頭去看。
原來是個衣著與那老漢十分相仿的中年男子。
鮑旭沒太在意這些小事兒,繼續低頭琢磨方才那位攤主老漢的一番詈語。
尤其拐彎抹角那一段,很是值得細細琢磨啊...
...
艾爾羅眼神陰翳地走在街道上,到現在也沒想明白,自己隻是講了講價,雖然五百玉錢確實有些低得離譜,但講價這事兒本就應該你來我往,你先出個價,我後給個價,然後咱們好好商量,你要的價格再低一些,我給的價格再高一些,最後你情我願,不就成了?怎麼這才剛剛開始,就直接拐彎抹角地罵人呢。
艾爾羅忽然在原地駐足,深深吸了一口凍徹肺腑的涼氣。
這段時間以來,補天閣的形勢相當複雜,但也不是沒有好事,最起碼羅元明的不分青紅造化,已經讓他成了眾矢之的,也讓補天閣的其他人,難得能夠如此團結,一致對“外”。也正因此,上一次慘被牽連之後,艾爾羅雖是最終落到了一個傷上加傷的淒涼境地,卻也不必再如之前一般躲躲藏藏,甚至在此期間,數次有人攜禮拜訪,都是一些可以幫助傷勢盡快恢複的靈株寶藥,以此作為登門拜帖,與他商議聯手之事。
事情的進展格外順利。
甚至就連書契內容,也很快就給敲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