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在山裏，要經過很長一段盤山公路。晚上車開不快，從這裏過去，至少要六個小時，安馨怕去晚了見不到最後一麵。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在夏美麗清醒的時候已經鄭重地告別過，也知道現在她早已陷入深度昏迷，不可能再有交流。可還是要緊趕慢趕，隻是不想等到了的時候，再看一眼她還有呼吸的樣子。
汽車在沒有路燈的山路上行駛，隻有路邊的反光標識在車燈的照耀下依次亮起。車裏的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路上甚至沒有別的車路過，在黑暗和寂靜當中，氣氛一瞬間變得格外壓抑。
當意識失去，心跳和呼吸的存在，是否還有意義？
無關法律，也無關倫理，至少安馨覺得，這些對夏美麗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吧？坐在病床邊，安馨輕輕握住她的手，即使帶著氧氣麵罩，仍能感覺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心率也有了變化。
醫生和夏美麗委托的律師也站在一旁，依照她自己的要求，臨終不需要做任何搶救，更不要用插管之類的手段延長和增加她的痛苦。
安馨就一直握著她的手，保持一個姿勢，直到顯示器上歸於一條直線。
機器發出長長的嘀音，醫生上來取掉監護設備和氧氣，記錄死亡時間，安馨把夏美麗的雙手疊起來放到胸前。很安靜，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這應該是她希望的離開方式吧。
窗外的天空，終於顯出一絲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安馨小姐，根據夏美麗女士生前的委托要求，您將作為她的委托人，以親屬身份在她的《人體組織捐獻同意書》等文件上簽字。”
律師遞過來一堆文件，安馨一張一張仔細看過，在上麵簽字。這是上次來時，夏美麗就和她說好的。她沒有家人，身後事全部托付給安馨。
其實，所有的事情，夏美麗自己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她身上所有帶血管的器官都不能用於移植，她就把自己唯一可以用的角膜捐掉了。
殯儀車也是事先就聯係好的，天亮以後沈靜自己開車趕了過來，安馨、沈靜，還有黑衣大哥，三個人一起送了她最後一程。
照夏美麗本來的意思，連遺體告別儀式都沒有安排的。
“往爐子裏一丟，不就完了。我們這些人從來就沒想過死後會怎麼樣，搞那麼複雜做什麼？”
當時她說這話的時候，安馨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但是現在站在殯儀館的靈堂裏，三個人，真的太寂寥了。這人實在是把所有事都想得太通透，理智到近乎絕情的地步。
不過旁邊的工作人員在聽說夏美麗是一位角膜捐獻誌願者後，所有人都過來排隊，依次向她鞠躬致敬。接著又有許多不相識的其他逝者的家屬過來，表達他們的敬意。
一個活著時永遠隻隱於人身後的人，死後卻獲得如此哀榮，安馨不知道，這是不是夏美麗所期許的。大概以她的個性，完全不會在意這些東西。她甚至連自己的墓地都沒安排，讓安馨到時候看著辦。
療養院在山裏，要經過很長一段盤山公路。晚上車開不快，從這裏過去，至少要六個小時，安馨怕去晚了見不到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