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了,大西北的寒冬再殘酷,也終於有了一點消融的鬆動。
隻是,沙洲和宣城的戰爭形勢隨著天氣逐漸回暖,反而更加嚴峻起來。封城的管控一天比一天嚴格,益和堂的陳大夫和別的醫館的傷科大夫相繼被派往各處軍營,那天夜裏見過的同順堂的祁大夫也一直在前線與軍營中的軍醫官一起共同救治士兵。
宣城南城圈出來一大片的地,搭了棚子供運回來的傷病治療用,據說這個方案是各個醫館的大夫們和軍醫們極力爭取的。那一片還有許多沒有疏散得了的災民和流民。衙門將流民裏能幹活的都組織起來,以工代賑,男的去修城牆、巡邏,女性則做飯洗衣。也有好多女人看著搬石頭修城牆發的口糧更多些,便也跟著男人們一起挑石頭、砍木頭,卻每日隻領了半份的口糧,就這半份還要給家裏老幼留著,落到自家口裏,也不過幾口而已。
一直以來程雲淓都沒怎麼出門,躲在家裏學習做功課做課件,幾個學生的進步都非常大,隻是阿柒更難些,今日裏學了一個拚音的發音,明日裏就忘了,甚至早上明明說得好好的,下午又忘了。程雲淓單獨給阿柒做了一個A4的學習記錄本,每日將課程計劃和課程進度、阿柒的表現、有點及缺點都記錄下來,日日總結,日日改善,每一絲微小的進步都歡欣鼓舞。
待到一支吐蕃軍隊在三月中旬突破了安西援軍和沙洲軍的阻攔,圍住宣城並開始攻打的時候,阿柒已經學會了六個拚音字母的發音,還偶爾會發出“好”“不”的音了。
程家小院上上下下為這個巨大的突破大吃了一頓熱鍋子,雖然涮鍋子的菜少之又少,但大家都吃得很香甜,尤其是羅大娘,她已經能坐起來了,眼淚劈裏啪啦落在鍋子裏,卻笑著將鍋子裏麵的菌子、豆腐和小豆芽塞到嘴裏,狠狠地咀嚼著,咀嚼著,就著眼淚和笑容咀嚼著,再狠狠地咽進肚子裏。
程雲淓也非常滿意,她好好地總結了一番教學方法,又好好地獎勵了阿柒和同樣進步明顯的小魚兒,便帶著她們出門溜達了一圈,放放風。
她們出不去很遠,最多去前街看看麻叔麻嬸。之後程雲淓讓阿羽帶著三個小的都回家去,她帶著阿竹和王小五去一趟益和堂,給小陳大夫送肥皂和少量的酒精。
因為城被封了,她沒辦法解釋酒精的來源,肥皂還能自家做出來,酒精太過需要純度,脫脂棉球也很稀奇,為了不暴露,她隻好都不拿出來。
隻是她們沒遇到小陳大夫。益和堂半掩著門,往裏熙攘的門廳人煙寥寥,隻留下坐堂的老大夫和兩三個年紀還小的小學徒在藥櫃裏碾藥材,或者無聊地掃著已經很幹淨的地。
“醫館的大夫都去南城了,陳娘子也去了。”小學徒抱著跟自家差不多高的掃帚憂愁地說道,“師父今晨隨著運送傷兵的輜車回了趟醫館,就喝了一口熱水,便又帶著師兄們過去南城了。中晌裏,醫館裏其他大夫們便也去了。”
“這般激烈?”程雲淓大吃一驚,“傷兵很多嗎?”
“很多!”小學徒也沒見到,但還是信誓旦旦地說道,“師父說,藥材都不夠用。”然後看一眼王小五用扁擔挑過來的一挑子肥皂和兩小陶罐子“酒精”,嚴肅地說道,“‘消毒’的東西,也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