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刃唯把自己裹得厚厚的,蹲在不遠處盯著那壇酒看。
為了不被發現,刃唯關了後廚屋簷下的所有燈,自己眯著眼,努力朝那一處看。
午夜十二點,他親眼看見那壇酒微微傾斜起來。
仔細豎起耳朵聽,耳邊還有“咕嚕咕嚕”地響聲、咂吧嘴的聲音——這些小鬼,怎麼個個都跟蛋黃酥、小手槍一樣,喝個酒都這麼傻逼。
刃唯想著以前在X酒店的歡樂時光,居然傻笑了一下。
不對,現在重要地是看成景廷!
他警惕地朝四周望了幾眼,都沒看見人。等了一會兒,酒壇那邊“撲通”一聲,刃唯嚇得呆毛一顫,心想是這隻小鬼太貪吃,直接半個身子摔進去了。
沒幾分鍾,他又聽到了打呼嚕的聲音。
還有酒嗝。
刃唯放心了,藺三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料事如神!刃唯一激動,迅速轉過背,從塔樓花園的大鐵門摸進去,再偷偷上了費爾曼塔樓。
推開臥室門,夜來風起,吹開半透明的紗簾角。
房間裏空無一人。
刃唯強忍著內心的失落感向前走幾步,環視一圈周圍,確定成景廷不在。成景廷身上的味道他太熟悉了,況且都臨著要永別了,成景廷沒有理由不見自己。
這下,成景廷真的變成回憶了。
刃唯苦笑一聲坐到床沿,扭頭看見雪白的大床上擺了兩朵花蕊相對的曼陀羅花。
他愣了幾秒,伸手摸上去。
是兩朵新鮮的、真實的曼陀羅花。
和他那天過陰時在陰間看見過的一樣。
好早之前,成景廷還說,陰間有一種花,枝葉生生世世不相見。刃唯“哦”了一聲,靠在他懷裏,說好可憐。
此時此刻,刃唯覺得花不可憐了,可憐的是自己。
他瞟到床被上還有一張全新的紙條,閉上眼根本不敢去看。刃唯滿腦子都是什麼“此去,恐再無會期”、或者“世事紛擾,望君珍重”這一類的話,他害怕看到。
這些話,他也悄悄在心裏默念了好多遍。
訣別的情景他想了好多種,萬萬沒想到是現在這樣。
成景廷為什麼最後一麵都不見了?刃唯想不通。
最後,心中的失落和疼痛與好奇心抗衡起來,刃唯忍不住去拿了那張紙條,看了一眼就再說不出話。
——晚安寶貝。
落款是:成景廷。
“晚安”兩個字深意太重,刃唯甚至不知道,這一夜過去,對於自己來說還有沒有明天。
他記得,以前成景廷問他:“如果我真的成了回憶怎麼辦?”
“那等我老的時候,牽著我看晚霞的就是別人唄,去公園跳壩壩舞的也是別人,我還得喊人家一聲’老伴兒’!”刃唯待在他懷裏玩兒他的手,“老伴兒,幫我揉揉腿!”
成景廷笑著去捏他小腿肚,刃唯被揉得熱,掀衣服晾肚皮,說吃好撐喔。
“我都忘了晚霞是什麼樣的了。”成景廷說。
刃唯眯著眼哼哼,舒服極了:“晚霞多好啊?除了你,我喜歡晚霞勝過一切。”
“為什麼?”
“晚霞來了,夜晚也就來了,”刃唯摸摸成景廷冷冰冰的臉,“你也來啦。”
成景廷一顆冰封的心軟成一灘溫水。
揉完小腿又揉肚子,成景廷一隻手就沒歇過。他的呼吸始終是冰冷的,刃唯被弄得不舒服,還是沒說。
怔愣間,回憶戛然而止的刃唯挪不動腳步。
他又不爭氣了。
每次一麵對成景廷,他就不想當費爾曼酒店頂天立地的小老板了,他隻想當伯爵先生懷裏的小糯米團子。
他尋了紙筆,吃力地寫下三個字:訣別書。
這份標題十分駭人聽聞的《訣別書》隻有七個字:
——看晚霞嗎?我等你。
刃唯想了會兒,化悲憤為力量,忍住了自己想寫什麼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之類的話。
後半夜,刃唯搬了凳子在院裏看星星。
聽說,人死後就會變成一顆星……成景廷會不會也可以?
天際漆黑一片,望不到頭,更望不到他心裏的那一顆星。
刃唯想著想著,在冬夜裏睡著了。
一大早,刃唯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
一看是藺三的電話,刃唯嚇得迅速清醒,坐起來接電話:“喂?三哥!”
“刃唯嗎?哎呀,快起來,別睡了!”
“三哥,我昨晚……”
“什麼昨晚不昨晚,昨晚你沒見著吧?”
“沒呢。”
“那就好,那就好……”藺三竟鬆了一口氣。
刃唯傻了:“三哥,怎麼了?成景廷不該來嗎?”
“這可千萬不能來,很危險的。”藺三點了根煙。
刃唯喉嚨像被什麼哽住,“可是……昨晚床上還放了兩朵曼陀羅花和他親自寫的卡片……”
“他瘋了?!”
藺三驚叫起來,聲音大得刃唯一震,連忙問:“……怎麼了?”
“哎,長話短說,你現在趕緊下樓,”藺三急得不行,“費爾曼酒店有石雕的酒店牌匾吧?你把牌匾下新長的小草全部拔掉!青綠色的!全部!”
“全部?”
那玩意兒下麵就是草坪。
“對,隻弄青綠色的,新長的,嫩的!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