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天地連成一色,分不清穹廬和凡塵的界限。我轉過頭來,對著巍峨的城門微笑。好久不見,不知道這裏的守衛是否依舊保留著我們的頭像。
“我當日看著這城樓,忽然間就想,如果我不是區區的王爺,而是西秦的國主,那麼這一道城防怎麼會阻住我。眼睜睜的看你逃走。”
“天下之大,若是要逃要走,總會有你到不了的地方。你是想告訴我,因為我的緣故,你才舉兵反叛,自己奪了國主的位置?多大的罪過,禍國殃民,我可承擔不起。”我用手摸著已經斑駁的城門石柱,十年生死兩茫茫,當日陪伴在我身旁的人已經不在。
“我若這麼說,你肯定又會說我是在騙你。但在那時,我確實忽然意識到,一人之下,也是受製於人。倘若我是這天下間的主人,便沒有這些羈絆。”胡狼站在我的身側,淡淡道,“司嘉洛,從某種程度上說,朕得感謝你,感謝你讓朕意識到一個男人倘若是不夠強大,那麼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想得到的一切與己失之交臂。”
“難怪男人那麼喜歡打仗。”我彈了彈手上從風化的石柱上沾到的灰白的粉末,笑曰,“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女人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
“那你就從征服我開始吧。”
“我為什麼要征服世界?”我看著天際斜斜的夕陽,淡淡的微笑,“弱水三千,惟取一瓢而飲。寰宇之大,隻求片瓦遮身。世界這麼大,與我有什麼用處。”
“你要有所求,就好辦了。怕就怕你無所求。”他的麵龐在夕陽的餘輝中平靜而落寞,忽然又笑道,“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者必有所求,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便是。”
我想要的東西你真的給得起嗎?
“我想要什麼你比我更加清楚。”
“除卻那一件,你還想要其他的什麼嗎?”
“沒有那一件,其他的於我又有什麼意義。”
“嘉洛,倘若當年我不逼迫你進宮,我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的境地?你會不會就不那樣急忙逃離我的身旁”
如果當初不被迫逃離西秦,我現在也許早已穿越回去。或許會結婚生子,或許依舊孑然一身。已經發生的事,還談什麼如果。
“起碼不會走得那麼匆忙。”我的心思九轉百回,模棱兩可的給出了這個答案。讓男人覺得對不起你,總勝過他覺得你對不起他。
“卓嘎,你也說倘若。這個世界上,唯一無法倒轉的就是時間。人生若隻如初見,什麼都不可能回到從前。我娘生前信佛,耳濡目染了這麼些年,我受的熏陶不多卻也不淺。我記得佛語有雲,筡蘼是夏季最後盛開的花,開到茶蘼花事了,隻剩下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花。看見的,熄滅了,消失的,記住了。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卻是花葉永不相見。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開到茶蘼花事了,花開時,花季也就結束了。一切故事,無論有沒有結局,都要收場。”
“是不是我已經錯過了那個季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你也讀《詩經》,我原本料你更愛《春秋》。”
“因為你愛的是《詩經》。”
可是我不會愛屋及烏,愛上念《詩經》的你。幸好我也不會。
第四卷:千年共嬋娟 朋友
“卓嘎,你這麼關著我算怎麼回事呢。把我當門客供養起來?你們西秦的糧食是不是多的沒地方放了。”我沉不住氣,好,我承認,我不夠鎮靜自若,不夠不動聲色,不夠泰山潰於頂而麵不變色。可我一個孕婦,在這樣曖昧不清的狀況下,躲了又躲,退了又退,還是大灰狼覬覦窺探的羊,我能還裝著若無其事嗎。
“雖然不至於多到無處可放,但也不缺你這份。”胡狼笑的眼睛都快眯起來了,言辭親切,“嘉洛,我改變主意了。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我不急,可以慢慢的等待。”
“卓嘎,你!”我氣得隨手拿起桌子上的核桃就往他身上砸,“嘭”的一聲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天,我在做些什麼,我把他當什麼人了。我驚恐不安的看著胡狼,下意識的用手護住自己的肚子。
胡狼站在原地,眼睛沉沉的看我。我心裏悔的跟什麼似的,被慣出來的說一不二的壞脾氣,可不是任誰都可以容得下的。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我,我鼓足勇氣迎上他的目光,感謝我在前世二十三年養就的故作平靜的淡漠麵孔,讓我心裏已經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搖搖欲墜不知所措,直差華山一條道,閉著眼我就上的情況下,依然可以看上去神情自若。房間裏的氣壓很低,低到我擔心氧分壓不夠,我會喘不過氣來。他似乎歎了口氣,眼中的冷凜也一掃而空。彎下腰,撿起核桃,胡狼的動作笑容和他的聲音一樣優雅,溫和如瓷:“是我考慮不周,要你空手看著核桃,能看不能吃。別生氣了,回頭我叫人拿個小金錘來。核桃的滋味很不錯,不妨嚐嚐。”
可我想吃糖炒栗子。
我沒有說話。見好就收,人家搭了架子,咱得順杆下不是。我有什麼立場跟他鬧別扭呢,撒嬌,隻能是在自己的情人麵前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