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之家無者必欲言其有,有者必欲言其無。吾儒之書,有無皆實理也。故周子曰,無極而太極,太極即理也。理之所在,不可以形器言,不可以方隅言,故曰無極。非若二氏之家,並此理亦言無也。先儒謂萬善所以生、萬事所以定,莫非此理流行為之根柢、為之樞紐,在天為陰陽,在地為剛柔,在人為仁義,人有此身,一日之間無一息不有仁義流行,所謂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也。而仁義而又相資為用,所雲互為其根也。仁者,萬物所資以為生。義者,萬物所待以成用,此太極之理箸見於人身者。若隻從氣化言,猶於人無益也。惟步步著實,人然後能盡仁義之事,而立仁義之極。故周子又以誠明之。
吳澄之說言薦拔之非禮也。今推其說而廣之:為善之人既與日月爭光,何所事於蔫拔?為惡之人既已淪於沙蟲,亦恐薦拔無及。若為子孫者,果知祖父所行既謬,而畏冥冥之中必有譴責,即當改行邁跡以贖其愆,冥中之譴未必不可挽回,祖父之過未必不可洗滌。若祖父未嚐有過而為有過之疑,因以生薦拔之事,是誣逝者以不白之寃也。其父攘羊,其子證之,猶見責於鄉黨,況未之攘羊而輒誣之乎?以此觀薦拔之說,果非釋氏之言,其徒為此惑人,信矣。嗟夫!虛無空幻乃聖賢之寇賊,因果報應,又釋老之奴隸,吾見世之好尚日下,而智術益陋也。
天道聚散存亡而已,非有前後身之說也。腐草為螢,雀入大水為蛤,物或有之,豈人生之謂乎?且草之善惡必不報之於螢,雀之善惡必不報之於蛤,形之化者,尚不能相及,況形氣皆非其故者乎?且其說以不善為沙蟲,則螢之與雀皆沙蟲之屬也,豈一一皆為惡之報乎?若以為有人性者雜乎其閑,則沙蠱之生死誰司其籍而不爽其報乎?西土之人好殺,故釋氏以慈忍矯之,中國禮義之教,其體無方,其用無涯,奚取慈忍之一端乎?裴頠曰,形器之故有征,空無之義難檢。取難檢之義以愚人,人亦為所愚而不悟,不求益身心之故也。若以踐履篤實為務,則異說無由進矣。
老子之意,惟以柔弱退伏待天下之事,絕不以人從我、以利權害、以巧勝拙。誠恐以人從我,倘人有不從,則我不得踞其勝矣;以利權害,倘我專其利,則人必受其害,受其害者,必與我為敵,而我失其利矣;以巧勝拙,人皆相競以巧,彼此相加,終無已時,至其極也,必有一敗,不如守拙,得以常不敗也。此三者,皆處人所不競之地,自伸其誌而不受世途之阻橈者也,故其所言,皆近情理,絕不荒唐;皆可循求,絕不幻妄。所以古今用其說者亦可為君為相,而致治平之休,獲賢哲之譽。若讀莊子則使人放縱而犯義越禮之事多,讀釋氏則使人無所檢括而妄言誕說之徒亦進,故二家之說以為號令則不雅,以為章奏則不法,絕與老子不同,而嵇康粱武又覆車之在前者也。
性命
在太虛之上謂之天,形體所具謂之人。天與人以氣化相接而秉其陰陽剛柔之德,是之謂性。性之所居有物閛焉,如第宅然,是之謂心。凡九州島之內,生物眾 多,各得夫土壤之氣。燥濕肥磽,必因其產,人為天地所生,豈有不得天地之氣者?得其氣即得其理,故凡為善人者莫不好仁而惡不仁,好義而惡不義,以此知仁義之為性也。戰國之時與孟子論性者,其人未必皆象瞽叟、紂也,而引象與瞽叟、紂以概夫天下之為堯舜、為微比者,不引古之善人以明性,偏引古之不善人以誣性,可謂喪其所受於天而酷嗜夫凶人之德矣。夫與人相期末至而思之,是之謂思。有所亡失,建鼓而求之,是之謂求。兩國相比,據圖籍以正疆界,設兵衛以嚴封守,雖有強敵亦不能奪。今人盡性之功亦當有思、有求、有不可奪。諸家之說樂放縱而惡拘檢,亡失而不求,久曠而不思,棄置不守,為物所奪,宜乎河漢其說,無所程於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