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3)

人君欲天下之多才,必使士大夫相與共勵,而後賢才日多也。一登仕籍,有相忮懻者,有相爭奪者,有相鄙夷者。求其相師法者少矣,求其相砥礪者少矣。出於道義,則相師法矣、相砥礪矣;出於勢利,則忮懻矣、爭奪矣、鄙夷矣。故聖主造士必以道義,然後賢才不可勝用。中主課士以功利,是以庶官雖多,日見其不足用也。蓋以功令造士,得士尤少;以風俗人心造士,得士必多。賢者在天下,異地而相符,未見而相親。其立朝也,長短可以相資,道塞可以相共,去就可以相讓,廉隅可以相飭,坊表可以相因,俾人主有得一士之勞,因有得多士之慶;有用一賢之實,因有用群賢之功。不肎敗多士之名,即不肎敗一賢之名;有棄多士之憂,即不肎有棄一賢之憂。此以風俗人心造士也。若夫功令所在以毀譽取舍,其患在私;以功績殿最,其患在偽。去私去偽,非法度所能齊也,在乎國是之明與人心之正,所謂不以言舉人者先以道自居,而後盡人之能,則不道之人不得進矣。不必人廢言者,不啻愛人已成之善,尤必愛人未成之善,故人雖不合道而言之合道者,不可遺也。其不舉也,非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其不廢也,非難於謝絕其人而姑慰藉其言也。總之道取其正,理取其同也。是以聖君在上,皆可使為君子;闇君在上,當自棄為小人。非有忠有不忠也,求進之心則一也,惟真君子真小人則不在此論。若朝廷之上,稱譽則疑其有私,詆毀則以為至公,小人窺見此意,共為醜言以擊去異己,異己者去,則立於朝者自然莫非其類,不煩稱譽而群然並進矣。是以朋黨之弊習廢推讓之盛典,懲羹吹虀,既見嗤於昔賢,且終於不勝而使小人愈張,則立法不善有以使之然也。更有小人在大位,不能以時決去,己乃偶爾違旨,然後以不合眾望斥之。人主之意本謂其不肖而逐也,乃此人竟得違旨之名而去,論者以為小人之幸而人主之不幸也。況讒佞之人,子弟親知,羽儀附托者,實繁有徒,以群言之多飾疑似之跡,無翼而飛,不脛而走,求其敗露斥逐不亦難乎?漢元帝每案群下奸惡之跡輒略施責讓,得其叩頭而止。是以石顯窺見此指,知其易欺而難悟,敢於極力以害正人,以人主為玩弄。鄭朋、華禮、楊興之流公然顛倒是非、爚亂天下,而身不與其禍,乃知孔子所謂遠佞人,非但不用也,乃決去遠屏,隔絕其源,不使得至人主之前也。公羊傳曰,佞人來矣,佞人來矣。遙見其方來而即畏之,知其必有傷敗也。教人知戒,當如是耳。

階級

官以代工為義,故不義之事不可設官。周禮一書,所為以天地四時為之程限也。晉之新軍無帥,悼公使什吏率其卒,乘官屋以從下軍,先儒謂得慣舉之禮。蓋為官擇人,無人則寧闕其官,猶得先王遺意。後世不稽古義,凡主意所欲為,時勢所偏重,即設一署領之,如漢平準期門,宋青苗均輸製置三司條例之類,稽諸代工皆不合也,而恬不知止者,不謹乎奉天之義也。書曰,惟時亮天功。又曰,明王奉若天道,建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思及於此,可濫設一署哉?人主不可私授,人臣不可虛受,不如此者,是偷天之官而得罪於天也。成周之製,爵止五等,凡命於天子,皆受五等之爵。有百裏之土者,皆使自治其民,雖有方伯連帥不相承事,雖大國之卿大夫不與小國之君抗禮。後世設官太多,相轄甚嚴,親民之官處於最卑之品,臨其土者率伺察偏阿,取予自己,同則舉為尤異,異則中必刑法。否即垂頭塞耳,采取貨賂,悉如馬嚴所雲。為之下者仰麵而請,折腰而見,若牛圉馬牧受製於主人,此何為者耶?杜林曰,人情挫辱,義節之風損;法令煩多,苟免之行興。至於國無廉士,家無完行,使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為弊彌深。今日之事適如此言。為守令者,凡事疑畏,故精爽消沈,壯氣委頓,才智不用而自竭矣。夫近君者有頓至之辱,則為君者有潛損之威,是亦主威之替也。人君何賴焉?若使同為諸侯,共事天子,則無此敝習矣。

澤宮

士不可不用,尤不可不養也。天下既定,人主立法養之,養之數年而後可用。不能素養而遽用之,所得當皆奔競浮華,而稱職者少,大任者尤少也。且立法不善,日趨淺薄矯偽,人心風俗不出數年遂可大壤,國家雖有紀綱,莫能維持。故議貢舉者不可苟且立法,行貢舉者不可苟且得士,其要在士子所習之業,不可苟且求售也。義理精通者,天下賢士也;學問優裕者,天下名士也。造就人才,必從一鄉一邑中擇學識雅正、心術端方之士以教鄉之子弟,其人立教亦以修飭人品、開廣器識為務,使賢士居前,名士居後,而後人才可勸。蓋為聖為賢,原非俗儒所能授受,又豈應試文字所能兼收?若不必人品器識為先,徒使俗師授以末學,師儒之官應副文書提舉學校之職,數年一試,邈不相關人性幾何,其能堪此更番迭出,鑿削根本乎?董子所雲,一郡一國之眾對無應書,是王道往往而絕,其積漸固由此也。夫科舉之業,亦不能妨為學之功,不善用之,適足害為學之誌。夫經義者,端方之士所以自道其誌,亦端方之人所操以觀士之心術者也。因文字知心術,因心術觀事業,經義益精,道德亦富,事業亦偉,故曰與為學之功不相妨也。所以相妨者,以試官為儀的,卷牘為弓矢,一發相值,誌滿意得,顧視舊學,不啻虛器,自此以後,一生所務,皆在利祿顯榮而不及事業。此何故哉?向來急於射策之念,結乎胎骨,不可湔浣,所以大有害於為學之誌也。人主之心,果知賢才之生,天所以安定國家,當吾世用之。宗社生民,有所托命,則求賢之誌出於至誠,選舉之法務求盡善,所得皆有用之士而浮競不與。應舉之人自重其身,以天所篤生自期,不僥幸名利;考試之官亦盡心擇士,不以市恩殖貨兩念奪衡鑒之明也。若謂一代之初,不可無法以係屬天下,姑以選舉為縻,使天下踴躍奔走,求吾錄用。勿使南走越而北走胡,則此求賢之心不出於至誠,故所行之法,一切鹵莽,人之應之,亦不以安天下國家為誌,各務利祿進取,營私背公,操其柄者亦不必得賢,妄謂所舉之士即功名富貴屬焉,冀厥身厥子孫皆責其報,如樊鯈所雲,率取少年能報恩者,耆宿老儒有意不錄。所以奔走販賣,非法所能禁也。故得其法者,選舉雖少,賢才遺佚亦少;不得法者,所舉雖多,賢才遺佚更多。皆由君臣上下,未嚐敬慎其事也。漢高帝曰,賢士大夫有能從我遊者,吾能尊顯之。萬世而下,猶恨此語未純,而況苟且牢籠之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