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院兼花匠瓦當一起默默注視。這畢竟是杏子的首次試接客。
叮當小聲囑咐瓦當:“萬一杏子遭非禮,我們就衝進去!掃帚打,花鏟砸!”
瓦當點點頭,順手摘下片柳葉放在唇間。若不是腰裏纏了條月白色的帶子,他這個昆侖黑奴隱在夜色中根本辨不出身形。
不知哪隻鳥咕咕叫了兩聲,驚起鴿子們的甜夢。
屋簷上撲棱棱一陣喧騰,十幾隻鴿子繞圈盤旋在海棠樹上方。
“咕——咕——”
細小的白色絨毛翩然飄落。
杏子眼中神色一變。
她雙手推開障子門,顧不得穿木屐,赤腳匆匆奔出屋子。杏子遠遠的就伸出胳膊,想把薛法曹拉進屋裏:“思春君,快進來。”
這動作在薛法曹眼中,跟尋常樓館的小娘子拉客沒甚兩樣。
“停在那裏,別碰我。”薛法曹倒退兩步。
下一刻,鴿子們全都停在了那裏,薛法曹的腦袋頂。
再下一刻,鳥糞從天而降。
一隻飛走又一隻飛過,鴿子們跟吃了巴豆似的,劈裏啪啦瀉個痛快。稀的、稠的、坨狀的鴿子排泄物接二連三墜落在薛法曹襆頭和肩膀上,腥臭難聞。
“思春君……”杏子沮喪不已。醃趲成這樣,思春君肯定覺得晦氣,哪兒來的興趣繼續逛花樓啊。更何況城中已經宵禁,如果他回家沐浴更衣,今夜再也不會到葵屋點花牌送銀子了。唉,原本想小小敲詐思春君一筆賞錢攢起來的。
她朝丈餘外的那個黑影的方向嗔責幾眼,怨他壞了自己的好事。可惡,可恨,可氣,怎麼能擅自作出這樣的事情呢?!思春君可是她今夜的財神。
“您還好麼?”杏子立在台階上,咬著下唇,下定決心寧可做些犧牲也要試試能不能挽留住這位客人:“我這就喚人燒水抬澡盆,伺候您洗去穢物。”
薛法曹鎮定自若,淡然揮揮衣袖,甩下三五根鴿毛。
“童子尿,長壽藥。鴿子屎,百病治。”薛法曹扔了襆巾,頭也沒抬,直接忽視了這群害他再次倒黴的鴿子。
唉,人要是倒了黴啊,連尋花問柳都落鳥屎。
薛法曹很看得開,橫豎不是頭一遭倒黴。他抬腿往杏子那邊走,邊走邊解衣帶:“進去吧,我沒事,咱們繼續。”
“您真的不要緊嗎?”杏子跑到他身邊,遞上手帕。
薛法曹想說不要緊,但他的肚子卻“咕嚕嚕”叫起來。
那點兒小飯團子著實太小,而他的黴運又著實正旺,逛個花樓不但被蜂蜇、被鴿子欺、還在小娘子麵前腹饑出糗。薛法曹不好意思地按住胃部,訕笑道:“我們趕緊進屋做正經事,時辰耽誤不得。”
趕緊問完話,他趕緊回家去吃一頓飽飯。
“噗,餓著肚子怎好欣賞歌舞。”杏子掩口笑了,衝不遠處揮揮帕子:“叮當,別躲了,上點心,取些串丸子。”
叮當怏怏的,把掃帚扔給昆侖奴,抄近道去廚房。
薛法曹往叮當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昆侖奴忙低頭。看樣子那昆侖奴是葵屋為了提防逃婢和滋事客人,養下的打手。人長得挺結實,挺黑。薛法曹解盡衣帶,將髒了的綢衫脫下來,揉作一團扔在走廊。
自己倒黴,怎好意思拿髒衣汙了別人的坐席。薛法曹一向很講公德心。
杏子臉上浮出兩朵紅雲,含羞把這位身著白中衣、青褌褲的客人領進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掃晴娘=晴天娃娃,唐朝還叫五窮娘
第四章
茉莉花供在矮腿案上,室內幽香縈繞。
叮當拎來食盒,她想留在屋門口保駕護航。薛法曹是個斷袖,卻來逛花樓,沒準兒此君為人比外麵傳言的還不堪。
叮當很擔心杏子,探頭探腦往裏窺,卻被杏子拚命使眼色攆了出去。
早晚都得接客,拿一位斷袖法曹來練練手不算什麼壞事。
杏子欣欣然掀開漆蓋,奉上整盤竹簽串起來的糯米粉團子,笑道:“這些串團子很簡陋,是我們作下人的夜宵。杏子本該為您準備更精美的和果子才對。但……”
她指指薛思春“咕嚕咕嚕”不停叫喚的肚子,餓成這樣,那種華而不實的和果子恐怕根本不能滿足思春君可憐的胃。
杏子斟滿一盅梅酒,遞給思春君,滿口誇讚她的串團子:“我們日本奈良有句俗話,說的正是串團子和賞櫻花。”
“比起花,團子更好。”
櫻花雖浪漫,糯米團卻能讓人吃飽。很俗的一句俗話。
葵屋是個既有櫻花又有糯米團子的地方。
待客人要風花雪月、要如櫻花般浪漫。待自己,則需要像團子一樣實際,各自做最實在的打算。
例如吾池杏子,她現在要想盡一切辦法賺銀子,無關乎眼前這人是俊是醜,是宦官還是斷袖。
“比起花,團子更好?”薛法曹坐定,念了兩遍。
他駁道:“杏子,我們大唐長安也有句俗語,花開堪折直須折。因為花開有時,花謝有期,若不趁春光去賞花,就要等到來年了。團子常在,而花不會久開。比起團子,花更需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