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歸何處
安小朵突然想起曾經醫過的一個病人。
那個人,好象是個獄卒的頭,叫什麼?想不起來,翻了以往的藥方,終於找到了,李如景。
她揣了銀子,登門拜訪。
見是她,李如景忙起身相迎。
聽她說明來意,略有躊躇 。
“安大夫與洛王爺私交很好?”
“實不相瞞,洛王爺曾救過在下一命,隻想見見他,送些吃的,也算盡了故人之意。”安小朵說著掏出銀子。
“李牢頭,還請行個方便。”
李如景點點頭,說:“見是可以,隻是絕不可多待,那是死牢,若被發現,我們都脫不了幹係。”
安小朵連連點頭。
入夜,安小朵帶了吃的,隨那李如景進了獄,一進入,便有一股惡臭之味撲鼻而來。
安小朵看了那些大牢中的犯人幾眼,便垂了眼,不敢再看。
那些人已不能稱之為人了,在這樣的人間地獄裏,隻是一些血肉模糊,瘦骨嶙峋, 苟延殘喘的動物罷了。
洛熙,也會這樣嗎?
心一陣陣的疼。
李如景停了下來,指著一個牢籠說:“那就是。”
安小朵一看,不由痛哭失聲。
那是洛熙嗎?他是被用了重刑嗎?
渾身是血,衣服破成布條一般,披頭散發,躺在亂草堆裏一動不動。
他還活著嗎?
安小朵扒著欄杆,哭叫著:“洛熙,洛熙。”
草堆裏的人動了動,向她爬了過來。
洛熙的臉已腫得不成樣子,看到她,本來暗淡無光的眼裏突然閃出一道光。
但那是什麼光?
是怒火,是野獸般猛惡狠的眼神,他象是要活吞了她!
安小朵不由遍體生涼。
“洛熙,我是落落呀,你聽我說,我查出那個暗鬼是誰了,是月影,還有廚房裏的那個大嘴男人,但我不知道,他們背後。。。。。。。”
安小朵想讓洛熙回憶一下郡王府跟誰的過節最深,可話未說完,洛熙突然哈哈大笑。
安小朵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你當我是個傻瓜嗎?我就要死了,你為什麼還要騙我?為什麼?沈落落,為什麼?隻為了你和溫寧的私情,便要這幾十條命陪葬嗎?你太狠了,太毒了!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會愛上。。。。”洛熙再也說不下去,雙目流出眼淚,和眼角的血混在一起,竟如血淚一般。
安小朵心中大慟。
“我沒有,洛熙,我沒有,那隻是一個巧合,你不能因為帶兵的人是溫寧,就認定是我們,我和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聯係了。”
“巧合?是嗎?那為什麼又會那麼巧,官兵來時,你剛好不在呢?”
“我是給四福晉找藥了。”
“找藥要那麼久嗎?”
“我們又遇上了吳良,然後又遇上了。。。。”安小朵終於說不下去,她不能說,她又恰巧遇到了溫寧。
“真是巧極了,天下的巧事都被你遇上,你可真是命好。”
安小朵一時不知如何分辨,突然想到一點,忙說:“我也是王府的一員,我這麼做,有什麼好事,官兵不是也得抓我嗎?哪怕我逃了,也是逃犯呀!”
“所以,你死了。”
“我死了?”
“是,那晚府裏的人都中了毒,溫寧當場宣布,少福晉沈落落,中毒過深死亡。這不是你們計劃好的嗎?多麼天衣無縫,多麼完美,從今以後,你們可以長相廂守了,”洛熙流著淚,跌跌撞撞的站起來,“你們廝守在這幾十口老老小小累累的白骨 之上,多麼幸福!”
洛熙的聲音輕而舒緩卻詭異,安小朵聽在耳裏,隻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她坐在那裏,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碎裂 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誤會?她想不通,怎麼也想不通。
“不是的,洛熙,不是我,是月影,是她呀,你相信我,是她!”
安小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象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洛熙笑著,再次把臉湊近了安小朵。
“月影剛剛被打成血人似的,被提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她,你還敢再說嗎?你再說!”洛熙猛地伸出手掐住了安小朵的脖子,“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女人,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恨最厭惡的女人,你,不配說她的名字!”
洛熙的手越掐越緊,安小朵本能的掙紮,突然又放棄了。
“你掐死我吧!也許隻有一死,才能洗涮我的清白!”她艱難的說著,淚不斷的落下來,心內灰黑一片,隻求速死。
“你幹什麼?放手!快放手!”李如景見狀忙跑過來,掰 開了洛熙的手,連拖帶拉的把安小朵救 出了牢房。
“讓我死,讓我死,”安小朵哭叫著,李如景趕緊捂住她的嘴,她隻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安大夫 ,安大夫”
誰在叫她?
安小朵睜開眼,李如景長出一口氣,“你可醒了,快把我嚇死了,你們怎麼還打上了?”
安小朵苦笑,“對不起,李牢頭,給你添麻煩了,我走了!”
她暈暈沉沉的走出去,腦子裏不斷浮現出洛熙仇恨憎惡的眼神。
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恨最厭惡的女人!
洛熙冰冷殘酷的話再次回響在她耳邊。
安小朵捂住耳朵,“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她哭著,喃喃自語著,瘋狂的在大街上跑著,頭好痛,好暈,腳像灌 滿了鉛那樣沉重。
心,心在哪兒?
她的心,落在牢房那肮髒冰冷的地麵上,被洛熙肆意踐踏,早就沒了生機。
突然撞到什麼,軟綿綿的,她抬頭,是溫寧。
後麵還跟著綠痕,紅芷,燦若。
她被他們抬上了馬車,不知駛向何方。
今天是什麼日子?大街上人山人海,這麼熱鬧?
無意間,布簾被風吹起,她隻掃了一眼,便再次眩暈。
那白發蒼蒼的,是老王爺嗎?
那手提大刀,滿臉殺氣的,是劊 子手嗎?
洛熙,洛熙,你也這樣去了嗎?
洛熙,洛熙。。。。。。
她不停的叫著他的名字,他血頭血臉的張口向她咬來,她終於再度驚醒。
這是什麼地方?
一燈如豆,在風中搖搖擺擺,屋子裏,無數黑黑的陰影。
一個青衣人,坐在她身邊,手指一遍遍,撫過她的眉心。
“溫寧哥哥。”她爬起來。
“你醒了。”溫寧的聲音有些低悶。
安小朵看著這男子的臉,憂鬱,憔悴 ,傷感,全寫在他的眉宇之間。
“洛熙沒死,隻是老王爺被斬首,其他人,都要流放到蠻荒之地。”
安小朵喜極而泣。
溫寧又說:“我也是突然接到任務,皇命,不可違。”
“溫寧哥哥,我知道,你是不得已,若不是你,我哪裏還能坐在這裏說話。”
溫寧擺擺手,“不要再說,落落,你在這個世上,已算一個死人,娘家一時,是回不得的,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溫寧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眼裏卻透著些絕望,安小朵不敢再看,隻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房門突地被人打開了,綠痕衝了進來,對著她撲通跪倒。
“小姐,你就答應溫寧少爺了吧,求你了,他這麼愛你,為了救你,連官都被人革職,現在什麼都不是了,那次你負他,他生了一場大病,多日才好,這次,你還要負他嗎?還要為了那個從來都沒正眼瞧過你的男人,負他嗎?小姐!”
綠痕說著,哭了起來。
安小朵鼻子一酸,也落了淚,她握著溫寧的手,溫寧那無限悲苦的眼神讓她痛徹心扉 ,可洛熙那傷心欲絕,麵如死灰的麵容卻讓她幾乎窒息,她說不出任何話,隻是哭。
溫寧微微的歎息,鬆開她的手,去扶綠痕。
“綠痕,快起來,傻丫頭,這世間,唯有愛,是無法勉強無法控製的,經了那麼多事,溫寧也看開了,也許我上輩子欠她的,也許她的上輩子又欠他的,唉,快起來,別哭了,聽話。”
綠痕站起,靠在溫寧肩上,卻哭得更為傷心。
溫寧輕拍著她,轉頭對安小朵說,“你若不跟我走,子軒明天會來接你,你跟他走吧。”
安小朵木然點了點頭。
溫寧和綠痕出去了,安小朵沉默的坐著,對著明滅的燭火發呆。
她聽見自己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倔強的說,不能走,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可是,怎麼救?
除了沈落落的娘家,她不認識任何官府中人,也沒有能幫上忙的江湖朋友,當然,即使花了銀子,這種掉腦袋的事,怕也無人敢做。
那就隻憑她自己,陪著洛熙一起流放去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她苦笑,如果能死在他的麵前,總算可以洗涮清白了。
洗涮清白?
安小朵精神陡地一震,她不能這樣消沉,她要還郡王府一個公道,揪出月影,揪出她幕後的黑手,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將真正的害人者繩之以法。
她再次在記憶中搜集認識的能幫得上忙的人,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人。
她怎麼忘了?那個。。。。。。。娘娘!
玉佩 呢?
她翻找著,想起來好象被她放在醫館的櫃子裏。
有了一線生機,她決定,回京城。
“什麼?小姐,你不要命了嗎?”綠痕叫著。
“我自己回京城,你帶著紅芷燦若跟溫寧哥哥一起走吧。”
“主人,我陪你,燦若隻有主人一個親人,要死一起死。”
紅芷也說:“少福晉,我也陪你!”
綠痕頓足,“你們,都瘋了!”
溫寧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塞 了包銀子在安小朵手裏,說:“自己多加小心,凡事不要衝動,話要少說,多長點心眼。”
安小朵嗯了一聲,把銀子又放回溫寧手裏。
“我依然回去開醫館,生計不成問題。”
“還是帶著吧,以備不時之需,要救人,少不了上下打點的,我在這裏等子軒,讓他明日去醫館找你。”
溫寧把銀子放在安小朵手裏,握了握她的手,對著她笑了笑。
夜深了,眾人各自散去休息,隻有綠痕一人站著不走,隻是始終不肯言語。
安小朵說:“綠痕,你也去休息呀。”
“小姐,我不陪你回京城了,我跟溫寧少爺回鄉下。”綠痕氣鼓鼓的說。
安小朵笑了笑,“嗯,好,綠痕,跟我去,太危險了,她們兩人我也不會帶的。”
綠痕眼淚唰地流下來。
“小姐,綠痕並非貪生怕死之輩,隻是覺得,不值,小姐,綠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跟溫寧少爺走嗎?”
安小朵搖頭。
綠痕慘然一笑,“小姐,溫寧少爺為了你的事,被人打得腰都快斷了,還是咬住口說你已死,可你。。。。。。綠痕要留在他身邊,照顧他一輩子,侍候他一生一世,請恕 綠痕不能再陪著小姐了!”
“他受傷了?”安小朵一驚,遂又坐回去,轉身對著牆壁。
“綠痕,我知道,在這世間,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傷得最深的人,也是他,可我隻有一輩子,許不給兩個人,綠痕,你隨他去吧好好照顧他,他日。。。。。。。若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看你們的。”
綠痕大哭,知道此番是生離死別,安小朵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姐,你好傻,你真的好傻!”
安小朵抱住綠痕,微微笑,淚卻落落的落了下來,“我知道,綠痕,可是,我已回不了頭。”
又回到醫館了。
多日不開的醫館灰塵滿屋,竟還有幾隻蜘蛛在牆角結了網。
安小朵心中淒慘,當時隻是閑著無聊才開了這家醫館,誰會料到,今日卻成了她真正的避難所。
正愣怔間,有人在門外叫:“安大夫在嗎?”
安小朵轉過身來。
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男子,麵如冠玉,神情瀟 灑,正立在醫館門前笑眯眯的看著她。
“呀,是安大夫,多日不見,可還認得在下?”
安小朵隻覺眼熟得很,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人見安小朵神情迷茫,也不為意,“安大夫看過病人無數,自然是不會記得我了,我可念著安大夫的救命之恩呢,早說來謝,可來了幾次,醫館大門緊閉,今日你總算開門了。”
說到救命,安小朵猛地想起來,差不多是落入山洞的前幾日,救了一個病人,當時見京城裏的一品大員見了這人都畢恭畢敬,還對這人的身份猜了半天。
“先生客氣了,於某隻是盡醫者的本分。”安小朵勉強笑著應道。
那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門外又進來一人,安小朵慌忙站起,眼眶微紅,叫了聲,“哥哥。”
沈子軒應了聲“盈”字,忽然看到那人,麵色微變,當即噤口,向那人躬身行禮,叫:“八王爺。”
安小朵心下一驚,“八王爺?哪裏來的八王爺?”
當下不敢再多說話,唯恐露了破綻。
八王爺笑著說,“真是巧呀,原來沈將軍還是安大夫的哥哥呀。”
沈子軒說:“安兄與我有八拜之交。”
“哦,那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安大夫,沈將軍,告辭了!”
八王爺笑嗬嗬的走了出去。
待他走遠,沈子軒關了醫館的門,這才拉著安小朵說話。
“妹妹,你這是何苦?當日他那樣薄情待你,做哥哥氣悶於胸,好久不散,現在可以解脫了,為何又來這一出?”
安小朵張張嘴,突然覺得一切無從說起。
“你還是聽哥一句勸,隨我走吧,留在京城,早晚逃不過一個死字,再不然,就是流放,爹娘為了你的事,也是日夜犯愁,你已經夠任性了,不要再讓他們操心了!”
安小朵緩緩的說:“哥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請你轉告爹娘,我很好,請他們放寬心,等我了了心事,就會回去,如果真回不去。。。。。那也是我的命吧。”
沈子軒聽了這話,當下對個妹妹是又氣又惱又憐,連連頓足,說:“你怎麼竟然這樣傻呢,我再問你一句,你走,還是不走?”
安小朵垂著淚,仍是輕輕搖頭。
沈子軒氣極:“罷了,你愛怎樣便怎樣,我隻當沒你這個妹妹吧,隻可惜,你這番苦心,別人非但不領你的情,反而視你為滅門仇人,你真是。。。。。無可救藥!”
沈子軒說完,也不由落了淚,搖搖頭,轉身離去。
紅芷和燦若在旁邊看著,也是歎息連聲,安小朵卻隻是沉默著,仍是翻箱倒櫃的去找玉佩 。
翻了半天,總算找到,拿在手裏,卻又躊躇 萬分。
若無別的事,憑這玉佩 ,娘娘定然肯幫她,隻是,這謀反大罪,若是娘娘當場變臉,連她也拘了起來,那可真是自投羅網了。
可是,若不冒險一試,更無別的方法。
彷徨無計,左思右想,便隻是拿著這玉佩 發呆,醫館多日無人打理,初開門時生意極為冷清,連一個人也沒有,紅芷和燦若兩人忙著收拾整理,安小朵坐在桌子邊,把那玉佩 看了不下幾百遍。
“安大夫。”
很熟悉的聲音,安小朵抬頭,居然又是那個八王爺。
心裏突然懼著他,總覺得他那笑眯眯的雙眼背後有著洞察一切的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