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1 / 2)

故我在”,而在今天這個變態的社會裏“我敲電腦故我在”。想到了我出生在這個時代是多麼大的一個誤會,接著又想到我出生在任何一個時代其實都是一個誤會。想到如果我有一個小孩怎麼得了,他如果就像個電腦似的今天生這病明天生那病,我不是要給煩死了。想到人生這麼短暫卻還要在這些“技術問題”上無謂地消耗這麼多時間。想到了“技術”這個詞更廣義上的含義,然後覺得人生就像一塊注水豬肉,一點點肉加一大攤水。想到了也許我一切的抱怨都隻不過是因為懶惰人生並不存在本質問題和技術問題之分,技術問題就是本質問題。

最後,我想到了給Dell打電話。

Dell的技術員讓我寄電腦過去修。

對了,寄電腦前,別忘了把hard drive給卸了,最後他說。

我兩眼一抹黑,卸hard drive

一切涉及到螺絲刀的行為,對我來說都是高科技。

讓我手舉螺絲刀,活活從一個電腦裏掏出一個硬盤。我,電腦,螺絲刀,這三個詞怎麼能放一塊呢?就像金正日,朝鮮,核武器這三個詞,怎麼能放一塊呢?

我欲哭無淚。

後來我就在屋裏哼歌:人生不一定都痛苦,我們要走自己的路。

完全沒有道理。

後來我氣累了,也嚇累了,就倒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思考起了一些問題。比如,技術問題是不是本質問題?我的結論是這樣的:吃飯問題是一個技術問題,但是吃飯問題又是本質問題,所以,技術問題是一個本質問題。

想通了以後,我就不那麼虛無了,就以體驗生活的名義接受了虛度時光這個事實。在所有的事實中,這個是最沒勁的。人為了避免痛苦,總是可以創造出無窮的道理。

缺乏彈性的人

最近我才意識到,我是一個非常缺乏彈性的人。

比如,雖然我出國這麼多年,對於吃,我就是喜歡吃中國菜。在中國菜裏麵,最好是川菜。在川菜裏麵,最好是“渝鄉人家”。在“渝鄉人家"裏麵,最好是百盛商場樓上那家。在百盛商場樓上那“渝鄉人家”裏,最好點水煮魚。當恩華舉著一塊臭了吧嘰的blue cheese說“好吃”時,我不知道該為自己的民族氣節而驕傲,還是該為自己的偏執口味而羞愧。

對於理想住宅,我也有非常固執的念頭。我就想住在大城市。高層公寓樓10層以上,開放式廚房,豎條的地板。

注意,豎條的地板!方塊狀的地板不行!

哦,對了,樓下步行5分鍾之內一定要有賣醬油的地方。當然最好那個賣醬油的地方是一個大超市,最好超市裏還賣冬瓜和鹵豬耳朵。

我要住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你不可能用鄉間的田園風光說服我的,也不可能用遊泳池草坪有落地窗的大客廳來說服我的,甚至你拿比爾蓋茨的豪宅跟我換我都不動心的。我所要的,如此清晰、僵硬,就像卡在喉嚨裏的一根魚刺,影響了我對其他食物的胃口。

我懷疑自己心理上始終沒有超越童年的某個階段。我侄子3歲的時候,睡覺一定要反複捏著他的小毯子的邊,否則就睡不著。現在他5歲了,不再需要捏他的小毯子。而我,被卡在了3歲那個心理年齡段。

落地燈必須是朝上開口的。電腦必須是重量3磅以下的。運動必須在黃昏的時候。水果必須不能帶任何酸味。如果我買車,必須買甲殼蟲。如果我養狗,必須是poodle。

聽聽,必須!必須!必須!一個缺乏彈性的人,多麼可悲。雖然她的渴望無比堅硬,但現實總是更堅硬。

我覺得我必須身高165公分以上,但是基因沒聽我的。

我覺得我必須有三五知己隔三差五跟我一起吃飯吹牛,但是際遇沒聽我的。

我覺得櫻桃的價格必須降到一塊錢一磅,但是水果販子沒聽我的。

我覺得恐怖分子必須停止襲擊平民,但是恐怖分子也不聽我的。

總而言之,全都不配合,他們,她們,它們。

於是,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的我,既沒有住上10層以上的公寓樓,也很難吃上渝鄉人家的水煮魚,垂頭喪氣地長大,意識到生活不是老爸開的銀行。

很快,我就要被發配到英國的一個大學教書。人們碰到我總是問:得到這個教職,你是不是特別激動啊?我特別想語重心長地對這些人說:我說同學,到我家樓下那又沒有賣冬瓜和鹵豬耳朵的超市,這事有什麼可激動的?!

七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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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上飛機前圓圓的爸爸對我說:到了紐約,一定要隨身帶五六十美元現金,萬一碰到搶錢的,這就是“保命錢”了。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告誡,於是我到了紐約之後,總是隨身帶著五六十美元的現金,隨時等待被搶,等了好幾年。如果那個迎麵而來的黑人青年朝我拿出槍來,我就可以驚喜地掏出那些美元,說。您終於來搶我了!

可惜7年來,這一幕始終沒有發生。事實是,這些年我在街上遇見無數黑人青年,其中有N個曾經笑嘻嘻地對我說:“Hey,baby,you''re beautiful。”但是從沒有人對我說:“Give your money to me。”事實是,不但想象中的打劫始終沒有發生,想象中的其他很多事情都沒有發生。比如結婚生子,比如熱愛學術,比如超越種族、文化、語言的障礙與世界各國人民打成一片。╩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