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作為道德問題,作為雖屬無意識有罪感,卻是普遍流行的現象來加以認識,就會對這種需要他人讚賞的渴求充分理解了。

人似乎可以順利地自我排除,並對良心之聲的呼喚置之不理。但存在著這樣一種情況,在這種情況下,置良心於不顧的意圖很難實現,這就是睡眠。此刻,人擺脫了白天喧鬧聲的幹擾,隻接受他內心的體驗,這些體驗是由價值判斷與頓悟,以及許多非理性努力所構成的。睡眠中,良心往往不能平靜;但令人悲哀的是,我們在睡眠中能聽到良心的呼喚,卻不能有所行動;而當我們能行動時,卻又忘了睡夢中我們所聽到的良心的呼喚。

下麵所敘述的夢境就是一個這樣的例子。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曾遇到一個機會,以出賣他作為作家的完整性來換取大筆的金錢和名望。在考慮是否要接受這筆買賣時,他做了一個夢:在一座山腳下,他遇見了兩個他很瞧不起的投機分子,但這兩個人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他們告訴他,繞小道驅車開往頂峰。他采納了這兩個人的意見,但當快要到山頂時,他的車翻了,他也因車禍而身亡。這一夢境的含義幾乎無需多加解釋,在夢境中他知道,接受這一機會是以毀滅為代價的。當然,這隻是夢境所表達的象征性語言,實際上他不是禸體上的消亡,而是他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生產性的人被毀滅了。

①尼采:《道德譜係》第二章。

②J.拉法格:《與宏古沙對話》。

散文詩四章

屠格涅夫

(1818—1883),俄國作家。本文選自《屠格涅夫散文詩》,王智量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

乞丐

我從街上走過……一個衰弱不堪的窮苦老人攔住了我。

紅腫的、含淚的眼睛,發青的嘴唇,粗劣破爛的衣衫,齷齪的傷口……哦,貧困已經把這個不幸的生靈啃噬到多麼不像樣的地步!

他向我伸出一隻通紅的、腫脹的、肮髒的手……他在呻[yín],他在哼哼唧唧地求援。

我摸索著身上所有的衣袋……沒摸到錢包,沒摸到表,甚至沒摸到一塊手絹……我什麼東西也沒帶上。

而乞丐在等待……他伸出的手衰弱無力地擺動著,顫唞著。

我不知怎樣才好,窘極了,我便緊緊地握住這隻肮髒的顫唞的手……“別見怪,兄弟;我身邊一無所有呢,兄弟。”

乞丐那雙紅腫的眼睛凝視著我,兩片青色的嘴唇淺淺一笑——他也緊緊地捏了捏我冰冷的手指。

“哪裏的話,兄弟,”他口齒不清地慢慢說道,“就這也該謝謝您啦。這也是周濟啊,老弟。”

我懂了,我也從我的兄弟那裏得到了周濟。

1878年2月

麻雀

我打獵回來,走在花園的林陰路上。狗在我麵前奔跑。

忽然它縮小了腳步,開始悄悄地走,好像嗅到了前麵的野物。

我順著林陰路望去,看見一隻小麻雀,嘴角嫩黃,頭頂上有些茸毛。它從窩裏跌下來(風在猛烈地搖著路邊的白樺樹),一動不動地坐著,無望地叉開兩隻剛剛長出來的小翅膀。

我的狗正慢慢地向它走近。突然間,從近旁的一棵樹上,一隻黑胸脯的老麻雀像塊石頭樣一飛而下,落在狗鼻子尖的前麵——全身羽毛豎起,完全變了形狀,絕望又可憐地尖叫著,一連兩次撲向那張牙齒銳利的、張大的狗嘴。

它是衝下來救護的,它用身體掩護著自己的幼兒……然而它那整個小小的身體在恐懼中顫唞著,小小的叫聲變得蠻勇而嘶啞,它兀立不動,它在自我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