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大侄子,你娘在家忙什麼呢?”

他一時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孫大姑的詢問,仿佛有千言萬語湧到口邊,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滿臉窘態,支支吾吾,像被人當場捏住手脖子的小偷。

孫大姑平淡地笑笑,沒說什麼。她一把拽住那隻生著黑紅尾羽的大公雞,輕輕地撫摸著它綢緞般光滑的羽毛。公雞驚恐不安地咯咯著。她撕下公雞尾巴上富有彈性的翎毛,塞到一個蒲草編成的袋子裏。公雞瘋狂地掙紮著,堅硬的趾爪刨起了一團團泥土。孫大姑道:

“你家的閨女們會不會踢毽子?從活公雞身上拔下的羽毛做成的毽子才好踢,嗨,想當年……”

她盯了上官壽喜一眼,突然煞住了話頭,陷入一種癡迷的沉思狀態。她的眼睛仿佛盯著土牆,又仿佛穿透了土牆。上官壽喜不錯眼珠地看著她,大氣不敢出一口。終於,孫大姑皮球般泄了氣,精光灼灼的眼神變得溫柔悲涼。她踩住大公雞的雙腿,左手虎口卡住公雞的翅根,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公雞的脖子。公雞一動不動,失去了掙紮的能力。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撕掉了公雞繃緊的脖子上的細毛羽,裸露出一段紫色的雞皮。她曲起右手中指,彈了彈雞的喉嚨。然後,她捏起那把耀眼的柳葉般的小刀,輕輕地一抹,雞的喉嚨便豁然開朗,一股黑色的血淅淅瀝瀝地、大珠追小珠地跳出來…

孫大姑提著滴血的公雞,慢騰騰地站起來。她四處張望著,仿佛在尋找什麼東西。明亮的陽光使她眯著眼睛。上官壽喜頭昏目眩。槐花香氣濃鬱。去吧!他聽到孫大姑說。那隻黑乎乎的大公雞在空中翻著筋鬥飛行,最後,沉重地跌在院子中央。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住牆頭的雙手慢慢鬆開。這時,他猛然想起去請樊三給黑驢接生的事。就在他抽身欲去的瞬間,奇跡般地,那隻公雞竟用兩隻翅膀支撐著身體,寧死不屈地站了起來。它失去了高揚的尾羽,翹著光禿禿的尾巴根子,醜陋古怪,令上官壽喜內心驚駭。雞脖子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支持不住生著原先血紅現在變蒼白了的大冠子的頭。但它在努力昂頭。努力啊!它的頭昂起昂起猛然垂下,沉甸甸地懸掛著。它的頭昂起昂起落下落下終於昂起。公雞昂著搖搖晃晃的頭,屁股坐在地上,血和泡沫從它堅硬的嘴巴和脖子上的刀口裏咕嚕嚕冒出來。它的金黃眼珠子宛如兩顆金色的星星。孫大姑有些惶惶不安,用一把亂草擦著雙手,嘴巴咀嚼著什麼似的其實什麼也沒有咀嚼。突然,她吐出一口唾沫,對著五條狗吼了一聲:

“去!”

上官壽喜一屁股坐在地上。

當他手扶著牆壁立起時,孫家院內已是黑羽翻飛,那隻驕傲的公雞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血肉塗地。狗像狼一樣,爭奪著公雞的肚腸。啞巴們拍著巴掌,嗬嗬地傻笑。孫大姑坐在門檻上,端著長杆煙鍋子,若有所思的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