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鎮長天坊,自前朝開始,便一直是最火熱的珍寶作坊,凡是打上了長天坊名號的琉璃翡翠,尋常都會身價大漲,從來都是宮廷禦用上品。所以整個長天鎮往來都是些富商模樣的人,望能在長天珍寶大會上,捧回幾個價值連城的珍奇異寶。
正是因著有錢人的聚集,也使得長天鎮的宵小比之一般人多。所以大凡來長天坊的富商都會雇傭不少綠林好漢左右護持,前呼後擁都好不威風。
小書生蘇袖站在長天鎮的碼頭上發愣。聽聞正是珍寶大會期間,來長天坊的人也很多。但是長天坊哪裏才有自己想要的八卦殘圖呢。
一旁停下條富麗堂皇的大船,從上頭施施然走下個身著綠色錦緞的大老爺,周身打扮就是一隻非常有錢的綠色大王八。
大抵是覺著這小書生形容俊俏,偏偏與自己有些撞色,大王八十分不喜非常嫌棄地瞧了眼蘇袖,才摸著自己大拇指上的綠玉扳指,粗聲粗氣地問:“長天坊的掌櫃的來了沒有?”
迎麵走來位形容清雅的老先生,帶著三兩家丁,躬身對大王八說:“賈爺您來了?掌櫃的正在與惜香公子查驗此次大會要物,恐沒有時間來此迎接,特派在下迎接賈爺您前往坊內住下。
“是說這次惜香公子也出山了?”這賈王八一聽惜香公子名號,便忽然睜大了眼睛,瞬間忘記了方才的不快。
蘇袖心說:難不成是個有什麼斷袖之癖的王八?聽見個什麼公子名號就兩眼發光。
當然她也隻是隨意腹誹了下,自己兩腳輕移,挪到一旁去問那位正在停船收繩的艄公:“老人家,打聽下,長天坊的惜香公子是個什麼來路?”
那老艄公聽見此話頓時吃了一驚,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問此話。他低下聲音問:“小哥你是來參加這次珍寶大會的嗎?”
蘇袖“咳”了聲,無奈地點了點頭。
“既然是來參加珍寶大會,居然會不識惜香公子?憐香惜玉錦公子,端的是天上地下沒有的好眼力,就算是林淵閣那臨摹仿製第一的地方出來的東西,也能被他一眼識破。這在珍寶上的天資過人,便是長天坊數年來名聲大起的保證啊。”
蘇袖自言自語,“惜香公子,我還以為是江湖上女人們給的稱號。”
老艄公露出個意外的表情,顯然是覺著蘇袖太過孤陋寡聞了。然則蘇袖雖然在地獄門待了那麼些年,也確實沒怎麼出入過江湖,所以睜著個懵懂的眼神,聽著老艄公解釋著,“惜香公子,聞香賞玉,憐香惜玉,天下無雙啊。”
聞香賞玉憐香惜玉,天下無雙。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公子呢?蘇袖不覺也開始浮想聯翩,手下對著老艄公作了個揖,腳底抹油快速地跟上那位賈王八。
前後八人,護著當中的賈王八,而一眾抬著箱子的家丁也被大約十六個人保護在其中,想來正是要砸大錢參加珍寶大會的,也難怪長天坊會將賈王八當做座上賓,這也算是每年的老主顧了。
走過一條鱗次櫛比的大街,入了個巷子,再轉彎後,就有個小宅院開著後門,將賈王八迎了進去。
一直遠遠跟在後頭的蘇袖好是奇怪,沒料到長天坊居然如此小氣。見宅院的門緊緊閉上後,她才慢慢走了過去,在門外兜轉了好幾圈,分外好奇。這門就與尋常的宅院的門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個看守的也沒有,若有宵小想要翻牆而入,定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於是轉了幾圈,也隻見是牆頭繁花簇簇,垂下院牆;大門緊鎖,再無外人來到。
這時,忽然聽見內裏傳來陣腳步聲,她忙慌拐到牆角,把自己藏了進去,偷偷地探頭出去。在地獄門內能蟄伏那麼久,蘇袖對自己的這等能耐是很相信的。
隻見一襲白衣出現在眼底,而他似乎正對來人說著什麼,聲音極小,未了就發出幾聲極低的笑聲。啞啞的、慵懶的,有些像地獄門多日未能見得的陽光,傳到蘇袖耳中,也是一陣動人。
見他們分別後,蘇袖趕緊縮回了角落中去。等那門關上後,再看下路如何行。
半晌,也沒有聽見那聲音,她很是奇怪,默默再度探出頭,最先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一襲白,心中喊了聲不妙,就看那位出塵脫俗的公子,眯著眼睛說:“真巧,你也喜歡蹲牆角?”
蘇袖忙慌走出,正了正衣服,麵色微微尷尬,“不好意思,在下是從外地遊曆而來,不妙卻有些迷路。方才聽見有人,怕認為在下是個賊偷,於是隻好先躲了起來。”
來人沒有敵意,她才敢抬頭打量了下,一看不覺微微暈了眼。
一身雪白錦緞,發髻以簪冠束起,白衣上細細地走著團花暗紋,單看這穿著及形貌,便是貴族子弟的風範。同樣的白衣公子,水運寒一身清冷似水,麵前這位,卻麵帶桃花,鳳目含情,唇角浮笑,周身都滾動著風流的氣場,尤其是脖頸內,還細細刺了朵不知名的花,花藤蔓延至耳後,連枝帶朵的孽障。
那人聽蘇袖如是說,輕移腳步上前,“原來這位小相公是外地來的,難怪如此眼生。”
蘇袖連番點頭,這邊伸腳已有溜走之想,誰料後頸被微微一提,白衣公子笑得十分舒暢,“既然是初初剛來,在下正好有些無趣,帶你好好轉下長天鎮如何?”
“咦!不用不用,這怎麼好意思?”蘇袖向後退,那人向前行,最後毫不客氣地拖出了小巷。
“在下名為白錦。不知相公如何稱呼?”
“白公子好,喚在下蘇袖即可。”蘇袖苦著個臉,心說難不成他要將自己捆綁送官,或者是如何懲治?思來想去都覺著十分不妙,必須尋得機緣趕緊離開,她以為自己輕功還不錯,逃跑能力也非常了得,可是每當她有腳底抹油打算的時候,那白公子便能馬上領會到,並將她及時揪回。
這大概是第四回,當白公子說:“那裏便是觀賞長天鎮有名夜景的最佳地方,長天一色。”
蘇袖當其怔忡之時,順勢轉身,卻被果斷拉回,不覺苦著臉說:“白公子,在下有些急事兒……”
“白錦也是見這位兄台有些眼緣,十分投契,於是才不辭辛苦帶你這番遊曆,原來蘇公子對此並無興趣啊。”
蘇袖連忙擺手,苦澀地說:“不是不是,在下並無此意,隻是怕耽誤白公子太多時間……”
白錦轉了轉眼,忽然返身笑言:“長天一色先放放,不若我帶你去長天鎮的另一勝景去看看如何?”
蘇袖啞然,問:“哪裏?”
“長天坊,去不去?”
蘇袖回身看了看那小宅院,分外好奇地指著後方問:“是說剛才白公子走出的那個宅院嗎?”
頭上被輕輕一敲,白錦指著長天一色觀景台旁的恢弘建築,“那裏才是長天坊的主鋪。”
“咦!”
“去不去?”
“……”
大約自己找錯地方,又跟錯了人,反倒被主人家抓著到處跑的心情,讓蘇袖此刻生出無語問蒼天之感。但既然這位白公子看著也沒什麼惡意,人也算熱情過度,蘇袖也就領了好意,精氣神十足地回答:“去!”
三層小樓,每一層都繪著精致的金琢墨石碾玉彩畫,把角那牡丹花雀替都如同畫師執意雕琢,蘇袖站在樓外,看著牌匾上一筆一畫都彰顯著大家風範的三個金色大字“長天坊”,旁有落款:惜香公子,不覺稱讚道:“好字。”
“怎麼?你是覺著惜香公子的字寫得好?”白錦在旁,閑搭了句。
“咦,是惜香公子寫的嗎?我不太識字的,但能品些道理。這長天坊的建築原本大氣無端,細節處的設計卻也細致入微,如此輝煌的樓,若沒把好字反倒顯得此處徒有浮華,卻恰恰是這幾個字,風雅清骨,卻又……”
白錦見她蹙了眉,然後她慢吞吞地說:“大氣中藏了些柔情。唔,就是這種感覺。”
旋即她展顏朝向白錦,“或者是我不識字,所以反倒太直覺了些?”
白錦浮笑,眼裏疑問萬千,“你一個書生不識字?”
“誰說書生一定要識字?”說到識字,那簡直就是蘇袖心中的痛。她收了笑意撅起嘴,甩甩袖子,率先踏了進去。
白錦在後悶笑。
空闊的大堂,迎麵便是一尊價值連城的玉佛,讓踏在蓮花寶紋鋪地上的蘇袖,除卻震驚以外便是寧和。這裏雖然是店鋪,但卻無任何喧囂之聲。無論是站在大門兩旁的門迎又或者是內中與幾位富商細談的老者,都隱隱透著武林高手的風範。
若非如此,覬覦此處寶物的武林中人估計早已踏平了這裏。想來也是長天坊如此縝密的行事兒有關。
見她二人踏入後,當前的一位小哥喜氣揚揚地招呼:“公……”
白錦使了個眼色,他才換成恭恭敬敬的態度,“二位公子是要看看我們坊內出的珍寶嗎?”
蘇袖心想,自己身上藏的水運寒的這些銀票,恐怕都買不起長天坊的一個桌腳。不過她還是頗為風度地笑了笑,“隨便看看。”
白錦接道:“嗯,隨便看看,不需招待。”
櫃麵上放著的尚屬於小件器物,紋路精良做工典雅的玉佩、酒盅、金簪;來自西域的瑪瑙、玉石;來自北疆的鹿茸、水晶……整齊地碼放,而價格也屬於大家都能接受的,想來都是些中品,所以不會將尋常客人也拒於門外。
蘇袖一路掃過這些物件,聽白錦在身旁問:“如何?長天坊的寶貝還算不錯吧。”
她下意識的再掃過去,雖然琳琅滿目不絕於眼,然則真正算得上珍寶的也就當堂的大佛,餘下也不過是能入了民間流通的好物而已,不覺口中喃喃了句,“美則美矣,隻是作為大元大慶連續兩朝的珍寶世家,絕對不僅僅有這些而已吧。”
她的手指著其中一塊白雲紋蝶身雙劙璧,“好像這塊還可以,有些像前朝郡主之物。”
印象裏似乎就浮現個蹦蹦跳跳的女孩,身上就綴著這麼一塊東西。話一出口,白錦的眼色微微一變,旋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朝上看。
她下意識地抬頭,見白錦已然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二樓的格局更加簡單,當前是一個八扇雙麵青山綠水山河繡屏風擋住了內裏,但是一旦轉過去後,才發現空闊一片。
雙魚戲珠的玉石地板,光潔一片,一位道骨仙風的老人家,正端坐在中央所立的藤椅上,悠閑自在地看著書,口中念念有詞,“那照壁上繪的圖案到底是什麼呢?”
見白錦與那小書生一前一後的上來,老人家擱下書,笑眯眯地說:“公子倒是很久沒上這兒來了。”
白錦指著蘇袖,看她茫然的樣子也覺好笑,“這位小公子似乎有些眼力,帶來給趙先生試試。”
蘇袖一聽,忙慌說:“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對這沒興趣。”
白錦在另一側坐下,毫無芥蒂地展顏,“其實是這樣,我們長天坊雖然開門做生意,但珍寶大會的確是長天坊一直以來最重視的,每張名柬送出都花費了不少心思。若果公子你通過了趙先生的評斷,在下可送你一張長天坊珍寶大會的名柬如何?”
蘇袖打了個激靈,珍寶大會上,說不定就能找見八卦殘圖呢!
她連忙握拳,殷勤笑窩掛在臉上,“我看可以!”
其實蘇袖哪裏有什麼鑒賞珍寶的能耐,不過是做了那麼久的長公主,看慣了宮廷裏的奢華,凡俗的珍寶也是入不了她的眼。她好整以暇摩拳擦掌,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逗壞了白錦,順手抄起小桌上的扇子,在她頭上磕了下。
蘇袖瞪圓了眼睛,心說和這位白公子明明也沒有相識多久,怎麼會有那麼熟稔的感覺呢?
不過正在她遲疑的時候,趙先生捧著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用絲絨覆蓋,顯得神秘異常。
蘇袖也好奇地凝視著趙先生坐在自己的麵前,緩緩揭開了那銀色的絲絨布,露出那寶貝的冰山一角。卻原來是個八卦的圖案,她蹊蹺地看向趙先生,隻見他摸著長須,輕言慢語地說:“小公子,你猜猜看這是什麼?”
蘇袖湊近了看,不過是一個用青石製成的八卦,盤心處嵌了塊晶瑩剔透的朱紅寶石,卦盤外是用精細刀工刻出的朱雀雲紋。她看了一眼就驚訝地張嘴,“這不是……”
趙先生眯眼,“什麼?”
將“玄天八卦”四字咽回了肚中,她的腦中浮現的便是那些江湖傳聞,“玄天者,朱雀袖,殷紅眼,蓋以天下蒼生為念,得之者則得天下。”
這趙先生居然拿出仿造的玄天八卦意欲何為呢?難道說他們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不會那麼巧吧?不過是剛剛出了地獄門,隻不過才到這裏而已,哪裏會有如此巧妙的妖蛾子?
她尷尬地笑了笑,“這不就是個八卦嗎……”
白錦上前,忽然盯著她的眼睛,“公子分明方才似乎亦有所言。”
蘇袖鎮定地回視,“這卦盤好看是好看,不論是做工還是雕飾,都趨於極品之列。”
“你看,這是前朝之物嗎?”白錦笑笑,很是神秘。
蘇袖愈加鎮定地抬首,“自然不是,即便是最淺顯的人,也能看出這等雕工,是近幾年的東西。”
白錦轉到她的麵前,又是瞧了半天,忽然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張銀色名柬,遞到她的手上,“恭喜,你過關了。”
咦!這也太容易了吧。
蘇袖斜眼,見白錦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更是憂鬱,去還是不去,都成了自己此刻糾結之事兒。然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不拿這張名柬,又如何能進入珍寶大會現場尋找第二張殘圖呢?
她深吸了口氣,接下名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未料居然能過關,當真是十分幸運啊。”
順手展開名柬,她便衝著上頭龍飛鳳舞的一把好字發愣。文盲公主十分痛苦,她指著那名柬問:“這上麵寫的什麼?”
“噗。”白錦這才知曉她真個不識字,笑了出來。
蘇袖有些發愣,不說別的,白錦這一笑,真的是燦若春華,縷縷入心。但見他極為耐心地指著上方的字,一句一句地說:“長天坊珍寶大會入場函,下排四字是……”
“我認得,與牌匾上一樣,惜香公子!”
然後她瞠目結舌抬頭,啞然地看著白錦,“你……你是惜香公子?”
白錦把玩著小扇,向後一坐,瀟灑地說:“不才,正是在下。”
蘇袖沒想到自己這麼巧居然第一回就見到這傳說中的人物,半天都還在雲山霧隱中,沒有回神,直到惜香公子白錦將其帶到最初二人見到的那小宅院的門後時候,才回過神來問:“難道這裏是珍寶大會的現場?”
白錦又習慣的在她頭上輕輕一敲,“然也,隻是還沒到時候,大部分與會的人,都會住進這裏。”
“那豈不是魚龍混雜!”蘇袖懊惱地捂著頭,瞥了他一眼,怎麼但凡是親近自己的人,都喜愛敲自己的頭,比如水運寒,比如白錦。
然後她忽然又看向白錦,為何對白錦感覺如此熟悉,原來真的是像水運寒。同樣的白衣,同樣的溫潤,同樣的清澈,同樣的瀟灑。唯一這白錦,多看他一眼,都會有入骨三分的毒,把個人深深地吸入那誘人的漩渦,拔不出來。
蘇袖甩了甩頭,從那雙驀然回望的眸子裏拔出,聽白錦皺著眉頭說:“入我珍寶大會者,都是精心選擇的江湖名士,怎會是魚龍混雜之輩?”
蘇袖微微腹誹,即便是自己,似乎來的就極為簡單。當然她此刻也是硬著頭皮到達此處,依著從來不算太壞的運氣來瞧,既來之則安之吧。
白錦敲了敲門,內裏有人說:“什麼人?”
“是我。”
門緩緩打開,一個俊俏小哥站在門邊,笑麵迎人地說道:“公子您回來了,這位是……”
白錦側身,讓蘇袖先進去,才回答道:“一個朋友,受邀參加珍寶大會的。”
那小哥驚愕地問:“難道是公子你的名柬?”
眼瞧著這小書生一副懵懂的樣子打量著長天內坊,十足除了小白臉也的確沒觀瞻出是否有錢是否有賢,小哥就皺著眉頭看白錦領著蘇袖朝內去,口中還頗為溫柔地解釋著長天內坊的諸多規矩,甚是不解。
往日惜香公子,憐香惜玉皆是江湖女子,如今帶回個小書生,亦是用足了那勾魂攝魄的勁,讓小哥不寒而栗,打了個哆嗦。
就蘇袖來看,這裏不過是個普通的宅院,沒有看出分毫與外間宅院不同的地方。當她被安排在特別的住處時候,才知道惜香公子果真是長天坊的紅人。持著惜香公子的名柬能住在這二層,而一應富商都隻能住在一層滿麵嫉妒地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