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望斷歸途各雲霄(1 / 3)

世間總有美不長留一說。

第十個日頭,蘇袖出外洗衣,走了不少的一段路。晏雪這人毛病不少,他執著地認為吃水在旁,洗衣便要遠一些,以免不淨。

蘇袖正哼著小曲,忽然停在了原處。

該來的總會來,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那牽著白馬的紅衣女子側朝著她而立,微微轉頭,綠樹繁花,她還是那麼明豔照人,卻又讓蘇袖妒忌不已。緋夕煙不論何時都會用那麼高高在上的感覺看人,而蘇袖卻再不是地獄門裏唯唯諾諾的小婢女,挺起胸膛,總算是通透了原來這一刻她二人也是在戰鬥,若是蘇袖可以放任自己,並不定會輸。

“夕煙姑娘居然可以找到這裏,很是厲害。”蘇袖默不做聲,蹲下身子將穿過的晏雪的衣服放在了大青石旁。

緋夕煙檀口輕張,“他……還好嗎?”

蘇袖挑眉,“既然夕煙姑娘對門主餘情未了,卻又為何不將雲連邀的詭計說明。你知道門主險些就死了嗎?”

緋夕煙強硬地咬住唇,回避了這個問題後,冷冷地道:“隻要你身上有雲連邀的蠱,就永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讓我帶一句話與你,蓬萊城老地方,去與不去都隨你。”

蘇袖終於心神受困,不再如方才那般風輕雲淡。

她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因為自己身上的子母蠱,雲連邀果然說不定在那個司南鳳的身上尋見了自己的位置,而若是自己不去,一則連累蕭茗,二來會讓晏雪麵對最不想見的那司南鳳。說到底,她都不可能再留在這裏拖累別人。隻要她與蕭茗在一起,雲連邀遲早都能找到二人,而以如今九天門的能力,蕭茗隻能陷入單打獨鬥的境地。

但是雲連邀不會這樣做,他的目標已經不是地獄門。如今的地獄門再無與他抗衡的能耐,而魔道因為此番正道盟雷厲風行的一擊大多龜縮不出,江湖回到風平浪靜的時候,他終於準備收拾蘇袖了。

蘇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冷冷地道:“我明白了,也希望緋夕煙你守好自己的心,再不要左右搖擺。你要曉得,並非我不爭,而是我……”

眸中一黯,她的聲音低落了下去,“沒有時間了。”

“你!”緋夕煙沒想到當初那個自己眼尾都不看一眼的小侍女,居然會威脅自己,一時間麵上紅白交錯,終於咽下了這口氣,將馬和包袱放在原地,自己讓開了一步,“你去吧。”

蘇袖回頭看了眼那林間小屋。

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與他們道別就要分開,她是如何不舍。

緋夕煙似乎從來沒有擔心過這女子對自己的威脅力,她冷笑一聲道:“快走吧。蕭茗還需要回去整頓地獄門,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的兒女情長。”

蘇袖跨上馬,撫了撫馬背上的鬃毛,忽然像卸了心防一般坦然,“其實你有些可悲,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搞不清楚,隻是怕門主被我搶走才返回頭來,可知好馬尚且不吃回頭草,兩麵三刀始終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話一說完,也不管緋夕煙麵色如何,她大力地夾住馬腹,長籲一聲後朝著蓬萊的方向而去。

就在那一刹那,她明白了一個道理。

若要愛,盡力愛。絕不動搖。怎麼可以輕言放棄。

隻要蘇袖還活著,就絕對不會放棄對蕭茗的愛。至於他的心頭是否愛著緋夕煙,忽然就不值一提了。哪怕有千山萬水的阻隔,她至少帶走了一部分蕭茗的心,而隻要有這些相伴,她便毫不畏懼接下來的挑戰,縱死不悔。

蕭茗的心忽然猛地一跳。

搶出門去,就看院落之中站著的款款紅衣,與滿園蔥綠盡成對比。不知是他麵部已然康複,還是長久沒見,一刹那竟然陌生得不知說些什麼。

“袖兒呢?”像意識到什麼問題,蕭茗搶上前就問。

緋夕煙淡淡地回答:“走了。”

蕭茗的心突地一沉,他終於明白這幾天晚上歡愛時候蘇袖眼中的不舍從哪裏而來,她竟然已經抱定了要離開的心思,她果然是什麼都不要就這麼走了,她以為自己愛的人是緋夕煙,所以看見緋夕煙來了,她便識趣地離開,連插足的興趣都沒有,何其灑脫何其自在。

“去哪裏了?”蕭茗問。

緋夕煙沒有回答他,他想也不再多想,轉身就朝著院外走去,手掌卻被牢牢拉住。

那曾經在他心裏烙下深深印記的女子,黯然灑淚道:“原諒我……原先我因為曹新的死積怨成了心魔,被雲連邀加以利用才導致你我二人分崩離析。自賞劍會一見,我……我才發現,根本忘不了逍遙峰上的日日夜夜。”

蕭茗抬首看著青空,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沒可能了。”

緋夕煙的身子巨震,顯然是沒料到蕭茗會拒絕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掙開自己的手朝前走的時候,她喊了一句:“為什麼?”

“你回逍遙峰吧。”蕭茗頭也不回,隻怕自己再看一眼也會心軟,這句回答也算是給她叛門的一個交代,若換了他人,蕭茗是如何都不會原諒。

“為什麼?”緋夕煙又追問了一句。

蕭茗微微停了一步,龐大的身軀巋然不動,“你不懂。她是我的女人。”

緋夕煙不敢置信地傻站在原地。

而晏雪剛出門就看見這等場景,趕忙藏起自己的身子,心中念道,果然又要換地方了,怕是那司南鳳快要來找麻煩了。

幸好蕭茗很把握分寸,也沒有兜出晏雪其人,揮了揮手算作告別就朝著山外而去。

緋夕煙忽然跪在原地大哭起來,想起蘇袖口中所謂“其實你有些可悲,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搞不清楚,隻是怕門主被我搶走才返回頭來,可知好馬尚且不吃回頭草,兩麵三刀始終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話,狠狠地抓了把地上的草砸向遠處。

晏雪心底一顫,暗自哀號:“我的子靈草……”

蘇袖一路狂奔,將離情別緒的愁苦盡數化作奔走的動力,雖然想通了,但隻要一想到蕭茗身邊站的不是自己而是緋夕煙的時候,還是相當酸楚。她情願自己不是元袖,而是真正的蘇袖,那樣就不會身陷武林朝廷的紛爭,可以真正地做到貼身不離,生死與共了。

隻是老天爺總是嫌她生活太過平淡,這一把添油加醋,迫得她不得不再度踏上征程。

經過了兩天路程,總算是再度回到蓬萊城的城門口。

二度回到這裏,心情自是不同。上一回算是被蕭茗給搶回去的,這一回是要自投羅網給雲連邀。

隻是一次是心甘情願,一次是迫不得已。

正因為迫不得已,她才思忖,該是自己與雲連邀鬥智鬥勇的時候了。此人的謀略算計,當世罕見,要與其抗衡,不費些腦筋當真難辦。

剛走到城門口,就感覺到幾束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有人立刻轉身,朝著城內走去。想來是雲連邀的手下去通知對方了。

她視若無睹,四處打量,忽然雙目一亮,牽著馬朝著一個熟人走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蓬萊城蓬萊山莊的繼承人任亦白,也是這次武林大會的操盤人之一,同時也是此番會後名聲大噪的年輕後輩。隻見這任亦白正與幾個背著刀劍的江湖弟子侃侃而談,一一惜別。

她才念起,自從武林大會結束後,不過數日。如今正是各門派返回自己居地的時候,作為蓬萊山莊莊主任天煌的兒子,任亦白也要盡盡與武林同道交好的任務。

單從除魔衛道這等正派人士所為,蘇袖對任亦白是沒有任何意見的,甚至要為其雷厲風行、層出不窮的好手段而叫好。

低頭想了想,蘇袖在那些人離開後,牽著馬走到任亦白麵前。

這位清俊兒郎微微一愣,顯然是想到當日的連玉山圍剿,正是這個女子以一人之身擋在了眾多好漢麵前,使得蕭茗與剩餘魔門中人能夠安全離開的主,不覺大為尷尬,拱手說道:“原來是蘇袖姑娘,你真是快要急死我了。”

見其這麼說,蘇袖倒是沒想到,她至少以為會費點心機的與其周旋一番,沉吟了會便好奇地問:“我不出現你急什麼?”

“惜香公子簡直要拆了我們蓬萊山莊的大門啦!”任亦白苦笑,惜香公子的身份江湖人盡皆知,卻為了個如今亦正亦邪的女子,險些就要與蓬萊山莊絕交,對於蓬萊山莊而言,長天坊做出如此態度,當真是讓他們措手不及。及至見到蘇袖俏生生地站在門外,才舒了口氣。

蘇袖蹙眉,旋即展顏一笑,“那勞煩任兄替我去與白錦通報一聲,便說蘇袖這次是收到九天門的邀請,要與雲大門主前往景安遊曆一番。”

任亦白心道,這女子忒地水性楊花,一會兒是惜香公子,一會兒是地獄門門主,現在又是九天門門主,當真是深不可測。思及此,向來身正言謹的任亦白更是不敢直視他心目中的妖女,連忙拱手,“隻要白公子不尋我蓬萊山莊的晦氣,便怎樣都好啊。”

蘇袖心道,隻要你能把原話一字不落地說了,自然更好啊。

果不其然,話剛落音,就看覆著銀絲軟甲的雲連邀騎著高頭大馬一路馳來,爽朗地笑說:“幾日不見,雲某對蘇姑娘當真是想念得緊。”

蘇袖冷哼了聲,心中惱恨極了他,“幾日不見,雲門主也十分讓蘇袖惦念。”

雲連邀招了招手,顯然根本不打算讓蘇袖入城,而是從城門內馳出一輛用深藍色錦布裝點出的馬車,自己先行鑽了進去,轉身伸手向蘇袖。

這雙手……

蘇袖的眸子微微一黯,難怪雲連邀總喜愛將手藏在袖中,亮出來後與水運寒的那雙修長雅逸的手有何區別。當初自己沒有發現,如今看見同樣的這雙手,心情更加沉重。硬是憋住了將要襲出眼眶的淚水,她回身抓下緋夕煙準備的包袱,將白馬交給九天門的門人,才搭著雲連邀的手登上了馬車。

一係列的行動沒有花出多少時間,可以說也僅僅是瞬間而為。雲連邀與任亦白笑了笑算作招呼,就讓駕著馬車的人抽鞭上路。

車身微晃,蘇袖也沒想到雲連邀居然如此迅速,而她亦與此人沒什麼話可說,半晌也隻是沉默不語,直到雲連邀自己率先打破了這個僵局,問道:“你與亦白說了些什麼?”

蘇袖自然知道他要問這個,“怎麼,你很關心?”

雲連邀笑了笑,那雙唇的弧線令蘇袖一陣恍惚,不覺撇過頭不再理他,也不去看他,聽他回答:“不是很關心,因為我亦有對策。”

“喔。雲門主算無遺策,自然是毫不懼怕。”蘇袖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

雲連邀很認真地說了句:“不,我隻輸給過一個人。”

蘇袖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對方,但見這人眼中,卻是沒由來的灼灼暖意,便知他或者說的正是自己,因為若非有她,蕭茗恐怕早已沒命下山。不覺無奈蹙眉,“輸贏有何重要,我的小命就把握在你的手上,前路更是未卜,還想怎樣。”

雲連邀歎了口氣,“你若不是……那前朝公主,該有多好。”

蘇袖心底也是微微一痛,他所謂她明了。若她隻是個小小婢女,當年還是水運寒的雲連邀亦是表達過愛意,至少不會反目成如今這般。

她忽然鼻息一窒,呆呆地轉向雲連邀。難道說……他真個喜愛自己?可惡!可恨!簡直是可笑!她為自己的想法感覺到荒謬,卻哪裏想到對方的聲音忽然一變,就是那個佇立桃花下的白衣男子,笑意溫然的輕喚了聲,“袖兒……”

蘇袖揪緊了自己的心口薄衫,根本不敢看他,口裏冷冷地回道:“我的運寒大哥……已經死了。你不要再用他來動我心神,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