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她眼角淚水,完顏煦捧著她的臉,忽而異常認真地說道:“阿九,別再嚇我。自你知曉兩國開戰便整日整日地坐在角落發愣,一聲不吭,跟你說話也隻是恍恍惚惚地應承幾句。我看著焦心卻不知該如何化解。”

“嗯。”她乖巧地點頭認錯,“以後再有什麼傷心事,我必然鑽到你懷裏大哭一場,把鼻涕眼淚糊你一身。”

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

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

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

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生於斯,長於斯。他是草原上自由翱翔的海東青,注定飛翔,她又怎能令自己成為他的羈絆。他的視野中有溫情更有廣闊江山,她又怎能蒙住他雙眼。

“不會再有傷心事了,等這一仗打完,我便去同皇上請辭,做個閑人,咱們一家人回會寧去,那是女真人的故鄉。”他得意地笑,仿佛邀功一般。

莫寒看著眼前人一臉怪笑,挑眉不置信地問道:“當真?又耍我來的吧?”

“騙你可有半點好處?”

她愣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又呐呐地問一句“真的?”見完顏煦但笑不語便知是真,興奮地往上一跳圈住完顏煦脖子,傻傻樂了一炷香時間才消停下來。

靜默時刻,眼中已泛起盈盈淚光。“曾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夢想中的江南小鎮。有細細的流水,彎彎的小橋,婀娜的垂柳。能在雨後聞到泥土的味道,舊舊的房屋在冬季的溶雪時刻有長長的冰棱,底下有搶吃冰棱的天真的孩童。有長長的石子小路,挨水的地方能找出海藻似的綠綠的青苔……但現在覺得,隻要有你在,到哪裏,都無所謂。”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不過,煦你才三十幾歲,就這樣退休了,以後幹些什麼呢?”

他擺擺手,神神秘秘地說:“本王自然有大事要做,你這無知婦孺怎能體會?”

還是那一招,也是完顏煦最為懼怕的一招。

他揉揉手臂,想著三日後還要帶傷出戰,委屈萬分。“此時關乎我大金國血脈承襲,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別,別再掐了,再掐可拿不動刀了。你且附耳過來,本王冒天下之大不韙告訴你!”

莫寒狐疑著側耳去聽,卻不知遇上個無賴,頓時紅了臉,不是害羞,是替眼前這個奔四的成熟男人汗顏。

“本王自然要忙著與王妃做生孩子前的準備。”

這一年的美麗盛夏,這一年注定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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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靜默,日光掩映在叢叢綠葉之後,一旁竹塌上,六歲的盡歡已然睡熟,胖嘟嘟的臉上偶有夢笑,甜美可愛。

彌月也沒了精神,斜坐在竹塌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盡歡扇著扇子。

竹塌的另一端,有人蹙眉沉思,不得法門。

追隨著乳白色的毛線一路向前,視線略略抬高便可看到正與盤根錯節的線頭戰鬥的女人。

約摸一炷香時間,昏昏欲睡的彌月聽得對麵一聲細微的歎息,而後便是窸窸窣窣的細木棒與羊毛摩攃的聲響。

終於將糾結纏繞的毛線理順,莫寒長長地舒氣,抬眼看了看仍是酣睡的盡歡,又瞥向撐著頭強打精神的彌月,試探著討好地喚了一聲:“彌月……”

彌月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輕聲回道:“您別叫奴婢,奴婢也沒辦法。前些日子可是你找了一屋子的丫鬟幫忙挫這什麼羊毛線,說是要給王爺做衣服,這麼個製衣的法子奴婢可是聽都沒聽過,更不用說幫忙了。還有,您給王爺的信上可是親口提過這事的,到時王爺若知道是奴婢代勞,您是沒什麼了,可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