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映照人的臉上忽明忽暗。
兩人重又對幾坐下來,鏤空細雕的茶幾上,沉香嫋散,幾碟子沒有動的點心依舊齊齊整整擺放在那兒,廳內顯得有些淒冷幽暗。
“二姑娘。”齊瑜見明菊不說話,蹙蹙額頭,正待說些什麼,明菊笑了笑,回首看看正準備下樓的茶博士,明菊說了聲:“小哥兒,請問這裏有酒喝麼?”齊瑜越發緊蹙眉頭。須臾,茶博士笑嘻嘻回身上來,“有有有!咱們這裏有玫瑰露、有狀元紅、有蓮花白、有五加皮、還有——”明菊不待他說完,立即道:“隨便來一壺,要烈一點的就行。”小哥兒很快去了。齊瑜表情複雜打量著她。終於,茶博士端了酒,明菊開始慢斟慢飲喝起來,笑道——
“姐夫,你知道嗎?自從遊春那天回來後,我其實有多恨你!”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明菊聲音像濃重的回音在這房裏一遍又一遍響徹。窗外的雨,更加大了。
※※※
因是暴雨天氣,茶社裏客人稀少,店主掌櫃都閑著無事盤算賬本,伴著嘩啦嘩啦雨水聲,他們手中的算盤珠子也打得畢剝作響。
兩人正打得起勁,忽然,驀一抬頭,卻聽伴著一陣有氣無力的腳步聲,樓梯的轉角處,一個斯文貴氣的年輕男人麵色如紙,神情淒恍,遊魂似地一步步走下了樓梯。
男人氣色不太好看,像遇見了什麼重大打擊或傷心事,就在快要走出門廊,那店主也沒多想這人究竟如何了,隻想起還沒結賬,趕緊拿了賬本子笑不吃吃跑過去:“嘿,這位公子,您是十三號雅座吧?您看啊,你們呢共點了兩壺茶,四碟茶點,這加起來啊一共就是——”
“咚——”
一聲清脆響動,店主話音未落,幾塊白花花的銀子立即被那位公子眼皮也不抬地丟在地板上,並在店主的腳下,骨碌骨碌滾了好幾個彎。
店主好歹是精貴生意人,哪裏受過這等閑氣,當即額上青筋浮現,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領就要破口大罵:“嘿!我說你眼睛長天上了是吧!你當是在打發要飯的,爺告訴你——”店主正要一拳給過去,另一旁的夥計嚇得話都抖不利索了,急忙將他一把拉住小聲地說:“哎呀,算了!算了!您不認得他麼?他可是堂堂首相齊季林的三公子!你要得罪了他,咱們這店還要不要開了!”如此這般,又急忙點頭哈腰向男人賠著笑。
男人依舊眼皮也不抬,隻是遊魂似地向店外走去。
外麵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像瓢潑似地,歪歪斜斜打在街道的青石地麵上,濺起一朵朵大水花。
男人仿佛不知道天上這雨有多大,就這樣茫無目的地,淋著雨,腳步一步空似一步地在空曠的大街一直走,一直走。
他的頭發,臉上,身上,袍子……全是淌滿了雨水,水珠子從他的頭頂額頭、再逐一劃著他的俊眉、嘴唇、鼻梁一點一點往下滴。
終於,走至一個地方,隔著一道厚厚的雨簾望過去,正有兩個小孩於在對麵的屋簷下嬉鬧玩耍——那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小男孩騎著竹馬在屋簷下繞來繞去,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繡花小襦裙,正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哭泣不止。
——那不是他和明珠嗎?
男人一怔,猛地向對麵屋簷跑過去。
他跑得太匆忙,太急切,劈劈啪啪踩在囤積的雨水裏,也不顧自己這個模樣多狼狽、多落拓,急忙地蹲下`身,滿是憐惜心疼地將小女孩輕輕摟在懷裏:“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明珠,為夫在這裏,沒有人會欺負你了。”然後,便轉過身,目光冷冷訓斥旁邊那個騎著竹馬的小男孩:“三郎,她是明珠,是你將來的妻子,你不能這麼欺負她,知道嗎?”說著,又把那小女孩緊緊摟在懷裏,一邊溫柔勸哄:“好了,乖,別哭了,別哭了。我在這裏,三郎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