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厚厚的玉米秸稈裏先傳出幾聲咳嗽聲,才見母親捧著個簸箕鑽了出來,簸箕裏麵盛著些幹癟的玉米棒子,眼見著長不熟了,不如乘著還有些嫩汁兒,摘下來拿回家煮了嚼裹著充些幹糧也好。
母親見狗蛋兒已經偎在九兒懷裏喝過水,吃了幾口午飯,舒服地趴伏在九兒身上昏昏欲睡的樣子,菜色的臉上也不禁浮起一絲欣慰的笑容,接過水碗來細細地喝了幾口便停住了,小心翼翼地將水碗倒扣回水罐上。
午飯是一瓦罐蒸熟的雜糧飯配了幾個紅薯和一小撮兒醃蘿卜,父親宋四元拿起一個紅薯,舍不得剝皮,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又就著醃蘿卜吃了小半瓦罐兒雜糧飯,一氣兒咕嘟下去一海碗清水,這才抹了抹嘴,找了片陰涼地兒歇晌去了。
雖然疲累不堪,一時卻也睡不著,宋四元枕在自個兒的胳膊上看著母女倆小口吃飯的模樣發呆。大旱已經是第三年了,前幾年家裏紅火的景象還曆曆在目,如今卻已經淪落到這般田地,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比起村裏其它人家揭不開鍋,甚至已經開始賣兒鬻女,自家起碼還有雜糧飯,能吃飽肚子;聽說鄰縣已經在鬧匪患了,幸好上秦村周圍還算太平,自家日子仍然算過得去,而且看這情形,這片山坳裏的十幾畝地還能有個兩成的收成,今年好歹還有些盼頭。
妻宋王氏在生狗蛋兒時難產,從此不能生育,因此八年前,宋四元便從妻娘家王村一戶破落人家買了九兒回來。這九兒的生母是個健壯的農婦,一氣兒生了九個孩子,九兒便是生在田壟上。九兒的生母整日裏忙得腳不沾地,反正奶水充盈,也懶怠專門經營九兒的飯食,便拿一張包袱皮兒隨身兜著九兒,隨餓隨吃,等九兒滿地跑了,便開始吆喝著做點力所能及的雜事,餓了依然上母親懷裏找奶吃,時不時的就口大人的飯食,這母奶便一直吃到了四歲上才停。那一年,生母突染惡症暴斃。雖然生母死後衣食不保餓瘦了些,身子骨看上去仍然結實,去挑孩子的時候宋四元一眼就看中了。
把九兒領到上秦村以後,剛開始還防著怕孩子跑掉,沒想到九兒來了以後就特別安心,嘴上爹娘叫得親切,想來是生母病故後,在家裏長年衣食無著落,到了新家,那時正是紅火的好時光,好吃好喝,不過帶帶狗蛋兒一個弟弟,家裏又有些長短工,雜事無需理會,雖然不過四歲歲,小小個人兒,也知道好壞的緣故。
“唉!”宋四元心裏歎著氣,感歎天時作弄,不過三五年間,自己就經曆這般大起大落!再一想好歹還有這十幾畝地在,心下稍安,困頓些時日,等天時好轉了,自己也就翻身了。這樣想著,心中漸漸舒坦,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下來,晃著眼睛,眯縫著,瞬息呼嚕聲便起了。
九兒侍奉著繼母吃完飯去歇晌午覺,又給弟弟留了個雜糧飯團,自己這才敞開了肚子把剩下的紅薯和一點雜糧飯囫圇吞棗般咽了下去。從早起天還蒙蒙亮時灌了一肚子水跟著到地裏幹活,快晌午的時候又跑回家生火做飯再送飯過來,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吃完飯,也是一氣兒一海碗清水灌下去,眼看著癟癟的肚子被撐起一個小圓包,這才舒心地向後一仰,兩手撐著地,美美地長出了一口氣。
弟弟正橫躺在九兒膝頭上睡的香,一溜涎水順著嘴角流到了腮幫子上,九兒好笑著用手指一刮,再翻手一甩,涎水便飛了出去,弟弟仍渾然不覺。
鄉親們常說九兒早慧,看她小小個人兒,卻處事精明,經常沉思,活得利落些,吃得飽些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