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殘敗,黃塵彌漫。
長安城郊,村落稀疏。
不似長安城,外有高大的城牆遮擋,內有鱗次櫛比的高低建築,狂怒的寒風根本無法連成一片;長安城郊,空曠的大地上一覽無餘,肥沃的土地上相隔甚遠的樹木根本無法阻攔寒風的腳步,不說即將進入孕穗期的成長中的半人高冬小麥,那地被上的常客枯黃的雜草也是不起半點作用,於是立場不定的黃塵果斷地選擇隨風飄散。
這種崩壞式的退敗,使得城外與城內成為兩個世界。
孫道不知道城郊村落中的人們,怎麼適應這樣的陽光明媚卻是陰寒淒冷的氣候的,反正他所做的,是轉身彎腰把身後的小公子裹得密不透風,而後隨意地緊了緊身上的素衣。
遠遠地吊著數十個便衣侍衛,由高通帶路,孫道攜著小公子往著那個高通不願再次踏足的村落走去,當然,他們身後跟著的,還有一言不吭的溫順少年秦懷玉。
天色尚早,早出趕集的人們還沒有踏上回程,所以他們這一路人格外的顯眼,雖然偶然遇見的幾乎都是老年人。
也不知是不願觸及心中之痛,還是村落裏的習俗,總之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在那村落之中,而是村落盡頭,那一片耕地中。
沒有看見飄動的雜草,這塊耕地被整理得很好。
而耕地的盡頭,是一座墳。
不大,僅僅半人高大小;不小,墳前的墓碑是一塊等高的漆黑花崗石。
立足墓碑之前,墓碑上森嚴規整的刻字,孫道已經可以清楚的認得。
生於前朝大業十二年,卒於貞觀六年。
先夫方娃之墓。
愛妻仲夏。
貞觀七年立。
十七歲!
隨後孫道合上了眼,上下齒緊咬著,顫著。
那個為了保護他而死的少年,僅僅十七歲!
而今世的他,剛剛十五歲!
一個隻比他年長兩歲的少年,一個身為獨身兒子的少年,一個為戰友擋了一箭的少年,一個臨死還在向別人道歉的少年!那少年留下自己的未婚之妻,留下自己老無所依的父母,自己獨自一人踏上那忘川橋。
而被保護的孫道,相反地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逃避著責任,然而不知不覺間,他背上的責任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無路可逃,便如當年被她捕獲。
他躲不了,他逃不了。
他最大的失誤就是,他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從他踏出自己的世界踏入這個時代,他便已經開始虧欠了其他人。
他原本以為,士兵們這樣犧牲,是他們的歸宿,是他們的使命,是他們的驕傲,他可以安然處之。
然而他錯了,沒有什麼是應該的,他們可以死,自然也可以不死!
而該死的,從來都不是他們!
真正該死的,是那些為了一己私欲、為了所謂豪言壯誌,卻躲在後麵視他人生命如草介的人性野獸!
至少,曾經的他,這樣認為過;如今的他,這樣堅信著!
他們的歸宿是在戰場之上,是敵人的刀劍上,而不是自己人的陰謀之中!
而令他自責的是,這個陰謀的起因是他!便如那對絕對無辜的小鎮夫婦!
他不願欠這個時代的任何人,可是他已經無處償還!
所以他自責,所以他努力活下去,所以他要改變這一切!
已經不單單是為了證明!
而她算準了他,所以他至今還無法找尋到她。
寒風吹徹,入骨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