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腳步聲傳來時,從光明中進入黑暗的少年,眼睛的不適應感覺一瞬而過。反襯下這更加寧靜的黑暗中,滿天星辰的映照下,迎麵而來的少年身影依稀可辨。
那便是自己同父異母的三弟。
望見對麵的人也是停下腳步,站在自己幾步遠的地方,兩人這樣的無言。處於黑暗中這兩人小世界裏,安靜中涼風一陣陣地撫過時,他分明可以看見,自己的弟弟臉上,包含著一種不知所以的怒意。
李承乾不明白他的怒意來自何處,不過差不多也就是來源於崇文館裏麵的一些事吧。從李世民下令李承乾未來的些許日子外出公幹後,李承乾就很少在崇文館裏學習,而是行走於各個部門,為各方各麵做準備。
然而即便如此,此時關於李恪的怒意,李承乾仍舊是很關心。
從小時候的那種痛苦的經曆發生後,李承乾哭過痛過恨過,有一天就又忽然免不住在想,幾年之後,自己與自己的親生兄弟,包括這比之自己年幼一歲的同父異母的李恪,會不會也是這樣那樣的明爭暗鬥起來,沿著父輩的這段殘忍的故事;那般在幾十年過去某一個人成功後,自己的小輩們會不會再重複著類似的一切?
那時的他們這些長輩們又會是什麼模樣呢?是伴隨諸多的牽製、如同犯人一樣被防住卻依舊堅強地活著,在自己唯一擁有的她那邊,積累著自己僅剩的小小幸福?還是依舊牽掛留戀著曾經的擁有、曾經的享受,在因為太多的原因而不得不被迫徹底放棄生命後,到將來的某一日讓仍舊活著的人去揣測去幻想去追求?而那一位所謂的勝利者,在看著自己的小輩重複著當年事無能為力後,最後兄弟們相繼故去後在另一個世界裏再見,在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父母麵前,是否會是那種相視一默的無語千言?
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不是他的習慣,如果哪一天突然興起什麼念頭,也隻會是針對自己的妻子。然而在某些睡不著的時候,尤其是李承道奇跡般再次出現的這些日子裏,這種感性而惆悵的矯情念頭,終於清晰地徹底浮現在他的眼前。
自己要怎麼辦?
自己能怎麼辦?
放棄,不舍;留戀,痛苦,種種心思折磨著自己的內心,他根本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所以,他出現後,讓自己把一切交給他那一瞬間,他激動得無以複加!他相信著他,所以他相信他說的話!盡管曾經他由於自己那不懂事的四弟與許多人都鬧翻過,但他不怪他,畢竟他有一個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要顧及。
便如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盡管恨鐵不成鋼,可也不得不為他去收拾那個爛攤子,用幾條無辜人性命為代價。
這種事,說不清。
這並不妨礙李承乾怎麼對待自己的兄弟,一如當年自己的堂兄怎麼把自己當做親弟弟對待一般。
“三弟半夜裏跑來找我有什麼事?”
同樣沒有那種慈兄的潛質,不善於表達這種感情的李承乾聲音沉沉,至少聽不出其中對此是怒是喜。
“大兄怎麼看待汝南?”似乎是揮之不去的低落情緒,站在李承乾的對麵,視線之下李恪的手指緩緩地緊握成拳,然後又放開、再握起、又是放開,如此重複著,李恪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要說出來,最終隻能說出來這樣讓李承乾摸不到頭腦的話來。
“什麼意思?”微微擰眉,隻是這一個名字李承乾便不由得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根本沒有注意到,李恪對於自己的稱呼已然改變。
他把這位身嬌體弱的妹妹當做親妹妹,寵著她愛著她,可是她愛上了那位令自己咬牙切齒的那位承道身邊的家奴!
“與長樂相比吧,你更寵著誰?”李恪笑了笑,目光有些深沉。
斷線的沉默。
而輕柔的夜風吹拂過去,李承乾突然覺得有些疲憊,這樣過了好久才終於說出話來“實話嗎?”
“嗯!”黑暗中,李恪重重地點了點頭。
“嗬嗬”李承乾突地笑出聲來,嘴角的苦澀,眼中的嘲弄,心頭的鄙視。李承乾微微揚起頭,眨幾下眼睛“一直認為自己的確是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現在才發覺,與長樂相比,對於汝南,也不過是比豫章好一些罷了”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在我眼裏,汝南與豫章沒有不同!”咬著牙,李恪的聲音重重地響起,同時也走到李承乾的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那左手依舊是緊握成拳。
“那大兄應該也知道,汝南傾心於孫道的事吧”目光中一絲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李恪深深地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來,借此平緩著有些激動的心緒。
“那是汝南私自表態的吧,雖然聽見的人不少,但阿耶阿娘根本沒有這樣的意思啊”目光很是疑惑地朝著李恪望過來,對於李恪舊事重提,李承乾完全是很迷惑的樣子“這種事,隻要阿耶阿娘不點頭,汝南那丫頭再怎麼想,也沒有辦法讓那話成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