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不是那種能與人談笑風生的性格,可李惲終究算得上是懂事,沒有直接轉身走掉。當然,李世民的兒子,太過懂事的嫌疑倒是沒有。總之,李惲撕下野雞的腿,隱隱約約中,卻是完全是不想再多談的模樣“無所謂了,二兄不用放在心上”
“怨我?”李承道保持著似乎是永遠的波瀾不驚。
“小七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會”李承道點點頭。
“上對下,是不會,是寬容。下對上,是不敢,是無話可說”李惲隨口對上。
“有些道理,那你覺得,我與你父親,是上對下,還是下對上?”李承道也是口無禁忌。
“於叔侄,是下對上;於君臣,是下對上”李惲沉默一陣,一反常態地語出驚人“於對手,是平等”
“敢說我與你父親是敵人的人,沒有幾個”李承道眉角微挑,卻又仍舊是不動聲色。
“於父親的地位而言,舉世皆敵”手中的肉被消滅掉,李惲便自行再烤一隻。
“你這樣評價,難道不怕隔牆有耳?或者說,你就是這樣相信我?”李承道手中的肉也差不多了,然而他的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麵。
怎麼說,少年的心理是有些悲觀吧,就是悲觀的人生觀程度不知。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與自己內心的陰暗不同,這種悲觀,有時候比之看破紅塵還要可怕。
“二兄覺著小七還需要在意嗎”突地展顏一笑,李惲的漆黑雙瞳中,隱隱約約間,盡是無所謂的悲觀色彩。
並非絕望,也並非失去希望後的喪失生氣,而是一種類似於頹廢的感覺,時時刻刻都散發著不符合和諧社會的負麵情緒。
隱藏得很好,這種負麵情緒,深藏在他的內心中。從他的身體上,細細觀察下,最多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違和感。
“為什麼不需要?”李承道解決掉手中的烤肉,拿過來那放在一旁的酒袋,灌了一口。
原本都無關自己的事,李承道需要仔細負責的,隻有李世民女兒們的未來。至於李世民的兒子們,需要負責的隻有不自相殘殺即可,不必要深究太多。可李惲隻是一個孩子,與臨川她們一樣,都是生活在這巨大孤兒院的孩子。他要怎麼辦,都值得他再考慮。
“小七不願於父兄之前出宮,二兄卻用強力將小七帶出來。動作不小,在宮裏麵應該傳了開來,有許多人都可以聽說過。那必然就會有人罵我虛偽,裝模作樣之類的。父親怎麼想我不知道,不過差不多也不會是什麼好印象,畢竟我從未在他身邊盡孝過,父子之間也從沒有正常人那般的感情”
“有些道理”李承道點點頭,灌了口酒後眯著眼,沉默一陣後方才皺著眉“雖然我差不多也這麼想,可不得不說,還是會有些人,會讚揚你孝順的”
“二兄真實在”李惲苦笑一聲。
“有人會那麼想,可至少我不會。如果我的父親將我扔到一旁一直是不管不問,我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父的始終不養不育,最後兒子卻一定要傻傻地聽從他的話做孝子,這種事,我遊曆過許多國家與地方,除卻大唐,沒有再這樣傻的”李承道用衣袖擦去嘴角溢出來的酒水,望向李惲,將酒袋搖一搖“要嗎?”
“可惜,無論是旁觀者,還是當事人,總是喜歡往壞處想”李惲搖搖頭拒絕掉“好比崇文館的年末考試,試卷分發下來,孔夫子總是將目光放在學生們錯誤的地方,而不是學生們做得突出的絕佳答案。儒學修養如孔夫子尚且如此,何況那些修行不如孔夫子的士子學子們”
“不怎麼恰當,卻有些道理”灌著酒,李承道盡是點頭。
這樣的節奏,李承道手中的酒袋很快地見了底,可即便是一整袋的酒入喉,他的思緒仍是沒有隨著酒意翻滾得無言以對。相反,某種決定做下,李承道則是開始一如既往的肆無忌憚起來。
“湊熱鬧、起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不見自己的背麵,諸如此類的解釋也好原因也罷,許多都不可否認。既然你這麼想,那我也懶得與你爭辯些什麼,就一個問題——朝廷有規定,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必須出宮就蕃。那如若有一天,你外出就蕃,在自己的任上矜矜業業,雖然算不上怎麼的為國為民,可也沒有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這樣的日子過去,你認為自己這一輩子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然而突然有一天,你聽說長安裏,有人稟告聖上,宣言你在任上大肆擴充自己的勢力,妄圖叛逆造反,你會怎麼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李承道依舊是自己慣常的具體事例,令當事人自覺代入;可這回稍稍有些不同,有些是未來,是不可逃避的東西。
而李惲渾身上下都充滿著悲觀色彩,差不多也是他選擇自殺的主要原因吧。
“二兄真是無所顧忌呢!”微微冷笑,李惲透露出來的,是毫無掩飾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