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說:“這裏哪有火山?”
我說:“沒火山哪來的硫黃岩?”
猴子想了想,說:“這裏要是沒有,那就一定是有人把它埋在這裏的。”
我嗤笑著:“誰的腦子被犛牛踢了,好好地把石頭搬到這裏來?”
猴子意味深長地說:“事情恐怕不會那麼簡單。”
我覺得猴子的腦袋怕是被犛牛給踢了,那石頭埋在地底下,又沒招惹你,你管它幹嗎呀?
猴子神經質地走來走去,這邊挖挖,那邊挖挖,好一會兒才說:“老白,這裏的草地恐怕是被人用硫黃岩給圈起來了。”
我問:“圈它幹嗎呀?”
猴子說:“蛇怕硫黃,這樣做估計是因為這裏的蛇。”
我問:“蛇?蛇怎麼了?”
猴子說:“你傻呀!蛇怕硫黃,用硫黃岩把這草地四周圈起來,蛇不就不敢進來了!這就相當於,有人把這塊草地圈起來,防止蛇進來!”
我一愣,忍不住笑了,說:“你小子就別扯了,誰腦子有毛病呀,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砌石頭,還他娘的防蛇,我看防死人還差不多!”
猴子不住地往草地深處看著,說:“要是這樣說的話,那恐怕有人在這裏設計過什麼東西,很怕蛇進來……”
我冷哼著:“管他娘的什麼圈蛇不圈蛇,隻要不把咱們哥兒倆圈起來就好辦!”
猴子不放心,提著棍子說去附近看看。我守著火堆,把衣服烤幹了,邊用樹枝摳掉衣服上結的泥殼子,邊跟猴子說話。說了一會兒,沒見猴子回應,再一轉頭,卻發現火堆旁空蕩蕩的,猴子沒有了。
這可真是邪了,就這麼大點兒地方,這麼會兒工夫,猴子牆高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
我嚇了一跳,連喊了幾聲“猴子”“猴子”,卻沒有人答應。
我越想越害怕,趕緊收了堆樹枝綁在一起,做了個簡易的火把,在河灘上喊著猴子,四處找著。明晃晃的月亮鑽到了雲層中,空蕩蕩的草地上起了一層白霧,白霧中影影綽綽的,仿佛有無數個影子在晃動。旁邊,流淌了幾百萬年的河水嘩嘩直響。
空蕩蕩的河灘上,冷風直往脖子裏鑽。我心中也有些發毛,猴子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往前走了一會兒,我突然看見水潭旁的大石頭上立著一個黑影。我一下站住了,試探著叫了聲:“猴子?”
黑影發出了一陣蒼老的咳嗽聲。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個黑影肯定不是猴子,他是誰?
心撲騰撲騰跳得厲害,我想起在三門峽看到那條老狼的事情。別又是那樣的東西!我趕緊在地下摸了塊大石頭,想著如果還是條老狼,那老子也豁出去了,先給它一下再說!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動彈,我壯著膽子走過去,一看,那身影靠在石頭上,頭上戴著一個破草帽,耷拉著腦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拾荒的老頭。老頭?這荒山野嶺的,哪兒來的老頭?
一瞬間,我心裏轉過許多個想法。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突然出現一個老頭?這老頭究竟是人是鬼?我當時嚇得兩腿都發軟了,調過頭就想往外跑,這時候就聽見那個黑影低低叫了一聲:“老白?”
那聲音含含糊糊,聽得我一愣,有點兒像猴子壓著聲音說話。知道我姓白的,也就猴子了。我才放了心,猴子這死小子不知道在哪兒撿了頂破草帽,藏在那裏嚇唬我。我剛才被嚇得半死,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壓住火氣叫了聲:“猴子?”那邊“嗯”了一聲。
我大步走過去,狠狠罵著:“你個挨千刀的猴子!這黑燈瞎火的,差點兒把我給嚇死!”
我剛要掀掉他的破草帽,後麵突然傳來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老白?!”
這聲音清清楚楚,一定是猴子不錯,我隨口答應了一聲,腦子突然嗡地一下炸開了。後麵那個人要是猴子,那這個戴破草帽的人又是誰?
我一下子僵在那裏,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麵那人一把拉住我,猛一拽,把我從石頭跟前拉開了,說:“老白,快他娘的跑!”
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也覺得事情太過古怪,趕緊跟著猴子跑。跑了沒多遠,我覺得事情不對,一下子站住了,仔細審視著他。這人確實是猴子,不過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不過我還是有點兒拿不準,他要是猴子,石頭後麵那個又是誰呢?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警惕地說:“你真是猴子?”
猴子眼睛瞪得比牛還大,說:“哎!你個老白,連我都不認識了?”
我說:“你別過來,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猴子有些摸不著頭腦,愣愣地說:“咋認識的?那年去黃河灘上釣魚,你小子搶了我的魚,還跟我幹了一架!”
我這才放下心,沒錯,這個猴子肯定是真的。
我突然想起那個黑影,再往後一看,石頭後麵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我正驚訝,猴子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什麼都不要說,趕緊跟他走。
他拉我回到篝火處,將篝火重新點著,隻是不說話。
我心裏緊張得要命,總覺得眼前的猴子有問題。剛才他竟然突然消失,現在又突然出現了,這裏麵一定有問題。我偷眼看看他,猴子正歪著腦袋想著什麼。看他那副樣子,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來,我便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河灘上折了根蘆葦,做了個簡陋的煙鬥,從地下撿了幾片幹葉子,就著火堆點著,抽了起來。煙頭忽明忽暗地亮著,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猴子悶聲問我,剛才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我點點頭,心想,我不問他,他反倒問起我來了,我倒要看看這小子要說什麼。猴子接著問我,剛才遇到的是不是個戴破草帽的老頭。我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忙問他:“你怎麼知道?”
猴子半晌沒說話,他狠狠吸了一口煙,才慢慢說:“老白……我跟你說……說件事,你別害怕。”我點點頭:“你說。”猴子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說出來你可別害怕……我也可能看花眼了。當時風那麼大,看走眼了也正常。”我越來越糊塗了,問他:“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猴子絮絮叨叨地說:“我當時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有點兒肚子疼,就找地方上了個廁所。你也知道,這裏都是光禿禿的,就河邊有點兒蘆葦葉子,我就走遠了幾步。”
我打斷他:“你快揀重要的說。”
猴子接著說:“好,好。我這邊完事後,就看到前麵有個人影,還以為是你,就跟過去了。那個人走得很快,最後就不見了。我還奇怪,走過去一看,結果發現,結果發現……”
我著急地問他:“到底發現了什麼,你小子快說呀!”
猴子盯住我的眼睛,說:“那個人影突然不見了,我前麵隻有一塊石碑!”
我說:“一個石碑讓你怕成這樣?”
“那個石碑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就是那個戴著破草帽的老頭。”
我拿煙的手一哆嗦,差點兒把煙頭掉在地上,問他:“你,確定那是一個戴著破草帽的老頭?”
猴子使勁兒點點頭,說:“我確定!”
我直起身,問他:“為什麼?”
猴子死死盯住我的眼睛:“我剛才找……找你的時候,他、他……他就在石頭後麵。”
我渾身一個激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上臉上全是汗,頭發根根直立。
冷風吹過來,火光跳動著,突然爆了一聲,火光映在猴子臉上,煞白煞白的。
我想了又想,覺得不大可能,猴子肯定是看走眼了。
這段時間,我雖然在黃河裏見過不少怪事,但是老黃河裏的東西怎麼古怪都正常。你想呀,黃河流淌了幾百萬年,那裏麵啥玩意兒沒有?那大王八長得像船一樣大,蛇長得像龍一樣大,怎麼都可能。但死人複活的事情,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內心中也是不相信的,除非這草地裏真像宋姨說的——有鬼。
猴子也有些緊張,哆哆嗦嗦地說自己可能看走眼了,當時風那麼大,估計石頭後麵是隻狼也說不準!
我點點頭,說咱們得小心點兒,在這茫茫草原裏,要是碰到狼群,那可頂不住啦!
猴子說:“沒事兒,狼怕火,隻要這堆火不滅,狼就不敢過來!”
兩個人圍著火堆坐著,此情此景讓我想起當時和大腦殼坐在黃河古道邊上等著死人臉的情景。隻可惜上河村整個被黃河給淹沒了,也不知道大腦殼有沒有逃出來。想想心裏有些難受,索性安慰著猴子,說狼這東西邪,給他講了一個我爺爺以前在大興安嶺經曆過的事件。當年我爺爺在長白山尋金的時候,晚上睡在老樹上,半夜醒來時就看見樹下遊動著一盞盞幽綠的油燈,就像鬼火一般,那就是狼眼。我爺爺倚著樹杈坐起來,先掏出在滿洲裏跟老毛子換的牛皮酒壺喝上一口,然後眯著眼掏出腰中別的王八蓋子,朝著狼眼啪啪幾槍,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樹下就躺著一堆狼屍。
大荒年,趕上大白災,大雪封山,七八級的白毛風呼嘯肆虐著山林。狼群都找不到吃的,整夜整夜嗥叫著。山中家家戶戶都把門窗加固,用鐵棍子牢牢頂住,藏在被窩裏一動不敢動。
東北的窗戶都是雙層的,上麵結了厚厚一層冰霜,隻能看到一個渾圓的月亮。深夜中偶爾有人咳嗽,然後牛、羊悶哼一聲,就沒有聲音了。要是趕上月亮天,你趴著窗戶看,也許就能看到狼趕羊。狼趕羊是一絕,它用牙咬住羊脖子上的皮,用尾巴抽打羊,尾巴朝哪兒抽,羊就往哪兒走。一個晚上的工夫,羊圈裏的羊就被狼無聲無息地趕完了。
狼是一種很邪的動物,關於它的傳說很多。最可怕的就是瞎了一隻眼的獨眼狼,那種狼簡直成精了,會偽裝,會思考,甚至還會和你說話。挖參人或采藥人下山時,都會在手中緊握一把柴刀。據說有一個人一路小心謹慎,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看到前方村落裏冒出來的炊煙時,一顆懸著的心才漸漸放鬆了下來。
這時候,前麵過一條河就是村子了。那個用青石板搭成的橋下有一個戴著破草帽的老人在釣魚,身上披著一件普通的灰布褂子,帽簷壓得很低,看不出來是誰。
這人從橋上過去的時候,那老人還跟他打了個招呼,他的嗓子有些啞,聲音也有點兒含糊。這人著急回家,隨口答應了一聲。誰知道老人突然站起來了,在他後麵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人剛要回頭,突然想起一個老輩人的傳說,先低頭朝後看了一下,就看見地下拖著一條粗大的尾巴,身後也傳來一股濃重的腥臊氣,還有脖子後麵熱辣辣的熱氣。
原來那個所謂的老人根本不是人,它是一隻狼。這隻狼吃掉了老人,披上人的褂子,戴上草帽,就在石橋下候著落單的人。這時它早張大了嘴,隻要人一回頭,它便會一口咬斷人的脖子。
這就是最恐怖的狼搭肩,狼一搭上你的肩,你的半隻腳就踏入了閻王殿。要想回來,就要按照老輩人的說法,千萬別回頭,要猛然蹲下身,拽住狼的兩條後腿往後拖。狼吃不住勁兒,會摔倒在地上,這時候趕緊用硬物擊打狼腰。狼是銅頭鐵身豆腐腰,腰是狼的軟肋,一旦被擊中,狼就癱了。
我和猴子互相鼓勵著,終於用理智壓倒了恐懼,漸漸恢複了信心。兩個人扯著話,說要是那匹狼跟來也不錯,咱們一刀宰了它,還能就著火堆烤狼肉吃!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踢踏的聲音。
這聲音很奇怪,就像是有人在胡亂敲打著草地,又像是什麼東西在草地裏亂竄,驚得草地撲騰撲騰地響。
剛才我和猴子互相安慰,好不容易恢複了勇氣,現在被這聲音一嚇,頓時又緊張起來。
猴子看了看我,說:“我過去看看!”
他撿起一根粗樹枝,邊打著草邊往外走。
走了沒多遠,猴子站住不動了。過了好久,他用一種古怪的語調低低喊了聲:“老白……”這兩個字說得分外生硬,像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一樣,聲音都發顫了,在這樣空蕩蕩的草原中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怕。
經過了太行山那次冒險,猴子的神經已經非常堅強了,性格也變得很堅毅。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被嚇得舌頭都打結了。我趕緊扔下木棍,爬起來往他那兒看,一下子驚呆了,嘴張得大大的,想說什麼,可舌頭就像打了結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我隻覺得渾身的血液上湧,身子像一下子被扔到了冰水中,一時間透骨寒冷。
在距離我們五六十米遠的地方,竟然出現了幾個“人”!
月色迷茫,慘白的月光照在草地上,朦朦朧朧的。在猴子正對麵的地方,草地深處,那層朦朦朧朧的迷霧中,竟然有幾個“人”,朝著我們歪歪斜斜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