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刀疤臉在那兒催著我使勁喝呀,喝呀!我也來了勁兒,學著刀疤臉,把外套脫了,粗著嗓子嚷嚷著,覺得周圍溫馨又可愛,連刀疤臉粗獷的大臉看起來都親切多了。
刀疤臉跟我扯了一會兒閑話,後來往火堆裏啐了口唾沫,壓低聲音問我:“秀才,我其實一直搞不懂,你他娘的怎麼也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我看看他。他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等著我回答。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我還真沒機會仔細想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猛然被刀疤臉這麼一問,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是呀,我來這兒幹嗎?他娘的,這個問題我還真回答不了!
你讓我怎麼說?難道說,我被一個朋友騙了,稀裏糊塗地來到這裏;後來我那個朋友又遇到了他母親當年的朋友,結果他們拋下我,自己去大雪山上了?這事情聽起來簡直就像天方夜譚一樣。估計我要是說了,刀疤臉一準兒會認為這是個蹩腳的笑話。我隻能看著他,苦澀地一笑,搖搖頭,說這件事情很扯,我也說不清楚。
刀疤臉以為我不方便說,也沒生氣,還拍拍我的肩膀,一副理解我的樣子,說沒事沒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誰都有不好說的時候!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這個……刀疤臉大哥,不是我不告訴你,我自己也實在弄不清楚……他娘的,我稀裏糊塗地就被人拉過來了,他卻跑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啊?”我結結巴巴地說著,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很可笑。
刀疤臉卻沒笑,他仰頭看著滿天星辰,歎了一口氣,說:“都他娘的差不多啊!誰不是被稀裏糊塗拉進這個事情裏的?”
我聽他話裏有話,當時酒勁兒也上來了,兩隻手按住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看著他:“你們,你們來這裏到底是幹嗎?”
刀疤臉小心地朝旁邊看看,見沒人注意這邊,使勁兒朝火堆裏啐了一口唾沫,小聲說:“唉,這件事情吧,其實俺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啥。但是老大說要來,那咱們就來唄!不過就這疙瘩地方,俺實在看不出來能有啥寶貝。唉,先熬著吧。這破地方,還不知道啥時候能走到頭呢!這他娘的鬼天氣,都折了好幾個兄弟啦!”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說刀疤臉也不知道這次是為什麼來,也稀裏糊塗地被人給騙了嗎?他說的死了幾個兄弟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們路上還遭遇過什麼事情,才會有傷亡?我再問他,他卻死活都不願意說了,說我跟他們不是一路人,知道多了不好。這水太深了,讓我老老實實跟在他們身後,別多問,也別多管,隻要出了這片草地就趕緊該去哪兒去哪兒,再也別來這裏了。
說完後,估計他覺得言語有失,在那兒跟我扯東扯西,講了好多他們父輩闖關東、殺虎擒熊的事情。說著說著,他身子就歪倒在地上,很快打起了響亮的鼾聲。我也撐不住了,眼皮沉得像要塌下來。我搖搖晃晃剛鑽進帳篷裏,外麵突然伸進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腿。
我嚇了一跳,瞌睡一下消失了,想要大叫。這時候另外一隻手緊緊捂住我的嘴,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閉嘴!”
我被他嚇了一跳,小聲問:“死人臉,你要幹嗎?”
他沒說話,身子一擠,像一條魚一樣鑽到了我帳篷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揭開帳篷的一角,往外看。
我一下子困意全無,趕緊也趴過去,心想這小子在看些什麼?!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月色淒迷,外麵是黑黝黝的天,遠處河水嘩嘩地流淌著,草原上霧氣迷茫,順風飄蕩著,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死人臉這小子一驚一乍地幹嗎呢?
我剛想問他,他卻一下按住我的腦袋,使勁兒把我往地上按。我大怒,想著這孫子,怎麼把你白爺我當猴耍?!我拚命掙紮著,使勁兒撐起頭,剛想給他一拳,一抬頭卻看到迷迷茫茫的霧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我一下子停止了掙紮,緊張地趴在地上小心看著那個黑影。黑影像是一個人,從霧中緩緩走過來,身影越來越清楚,身子搖搖晃晃,像是一個喝醉酒的人。
這個人又是誰呢?
我看了看死人臉,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黑影,手也漸漸放鬆,讓我可以抬起頭來。
我死死盯住這個黑影。能讓死人臉這麼忌憚,說明這個黑影肯定不一般,甚至有可能是草原上的怪物,或者就是遊蕩在草地上的僵屍、骷髏怪之類的。
我覺得刺激極了,雖然很可怕,但是我一路來也見了幾次,並不覺得太害怕。而且有死人臉這樣的高手在這裏,我也很放心。特別是宋姨說過,這些東西雖然古怪,但是隻要我們的篝火不熄滅,它們是不會上來攻擊我們的。我看了看外麵,篝火還很旺盛,應該不會有問題。
但是我想錯了,那個黑影並不是所謂的怪物,而是一個喝醉酒的人,在那兒罵罵咧咧地撒了泡尿,就回帳篷裏了。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死人臉是不是瘋了,難道半夜三更讓我偷看別人撒尿嗎?
我看看他,他還是死板著臉,卻用手指了指黑影身後的地方。那裏是光禿禿的草地,除了幾塊大石頭,什麼也沒有。我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往外看去。再遠處就是廣闊的草原,草原上飄蕩著一些白霧,朦朦朧朧,什麼也看不到。這草原那麼深遠,他想讓我看什麼呢?
我忍不住小聲問他,他卻指著旁邊那塊石頭,說:“那塊石頭。”
我狐疑地盯住石頭看了看,月光透過雲層,一層清淡的光暈鋪在石頭上,令石頭顯得光潔圓潤。但那就是一塊牛頭大的圓石頭而已,這裏多的是,有什麼好看的?我有些惱火,這家夥半夜三更把我弄出來,難道就是為了邀請我在月下賞石?況且這月光、圓石也不美,賞個屁石頭啊?!
死人臉卻淡淡地說了句:“石頭上有一個影子。”
“影子?什麼影子?”我一愣,神經一下子繃緊了。
我再仔細看過去,那塊光禿禿的石頭上果然有一塊比其他地方暗了不少。我使勁兒睜眼看,才發現石頭上確實像是印了一條影子,形狀看不清楚,就像是一條巨大的爬蟲趴在石頭上。那條影子的顏色比石頭稍微暗一些,要是不特別仔細去看,肯定會認不出來——就算覺得顏色有點兒不同,也會覺得是石頭上的花紋。我往周圍仔細看了看,周圍都是光禿禿的草地,連稍微高一點兒的雜草都沒有,更別說小樹了,那黑影又是哪裏來的?我使勁兒揉了揉眼,又仔細看了看,確認那塊石頭周圍沒有任何東西。那肯定不是什麼東西映射在石頭上的影子,那影子是單獨存在的。
我又回想了一下,白天我們去尋找骷髏痕跡時,我專門仔細看過那塊石頭,石頭上幹幹淨淨的,絕對沒有影子。難道說,那影子是個有生命的東西,它不僅是獨立存在的,還能自由移動?
想起宋姨說過的影子怪事,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那東西會不會真像宋姨說的那樣邪門,能無聲無息地把人吞噬掉?我想了想,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影子怎麼可能吞噬掉人呢?
我緊張地問:“那石頭上好像還真有條影子,那是什麼鬼玩意兒啊?”
死人臉點點頭,沒有說話,隻是眯著眼看著那個影子。
我見他那樣子就生氣,但還是忍不住問他:“那影子那麼淡,你怎麼看到的?”
死人臉淡淡地說:“我看到它從水裏走出來,一直走到石上。”
我渾身的寒毛都起來了,看來那影子還真是活物,而且連水都不怕。我用手摩挲了一下頭皮,使勁壓了壓,緊張地問:“那東西……會不會過來?”
死人臉略帶些嘲諷地看了看我,說:“他怕火,不會過來。”
我這才稍稍放了心,心裏還是大有疑問:“那東西到底是不是鬼?”
死人臉不耐煩地說:“它怎麼可能是鬼!”
我更加驚訝了:“不是鬼,難道還有這樣的影子人?”
死人臉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你見過這樣的人?!”
我的臉有點兒掛不住,怒道:“不是鬼也不是人,那是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死人臉的脾氣卻意外地好了,他點了一下頭,認真地說:“它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我看這死小子是修煉成仙了,雷打不動;又看著那黑影還趴在石頭上一動也不動,想著要不要趁著死人臉這樣的高手在,衝上去把那黑影給活捉了,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死人臉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淡淡地說:“沒用,它是抓不到的,也殺不死。”
我更加緊張了,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捉不住殺不死?難不成它是一顆煮不爛、砸不碎的銅豌豆?這時我想起刀疤臉還在外麵睡著,不行,得趕緊叫醒他,別被那黑影害死了。沒想到和死人臉一說,他卻不屑一顧:“沒事,找的不是他。”
我問:“那找的是誰?”
死人臉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找的是你。”
我嚇得舌頭都打結了,說:“啊,是我?怎麼會是我?!”
死人臉說:“也可能是其他人。”
我說:“啊,那到底是誰?!”
他溫柔地看著我,笑容詭異,緩緩地說:“你猜?”
“我×!”我一下跌倒在地上,連吐血的心都有了。死人臉這小子,開始看起來冷冰冰的,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什麼感情,跟他認識久了我才發現,他越來越有人情味兒了,甚至有時候也會跟人開個玩笑,但是都很冷,冰冷,冷死人不償命的那種!
不過他每次開玩笑,我還是挺高興的,畢竟這樣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塊冷冷的冰、一塊死硬的石頭,或者是一個從深淵中爬出來的人形怪物。但是他開玩笑的情況很少,他一般隻偶爾說一句,然後又恢複那種冷冰冰的樣子。
那古怪的黑影在石頭上趴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慢慢移動,先從石頭上下來,又在石頭周圍徘徊了一陣。我使勁兒睜大眼睛,能看到草地上有一塊人形的黑影在緩緩移動。我屏住了呼吸,緊張得要命,想著它要是膽敢靠近刀疤臉,我一定要衝出去,先救人再說。好在它也許是懼怕著篝火或是其他什麼,在篝火外徘徊了一會兒,終於搖搖晃晃地移開了,最後消失在黑暗中。
我才鬆了一口氣。死人臉站了起來,示意我跟他走到小河邊。看著月光下的流水,他問我:“你怎麼來這裏了?”
我覺得有些奇怪,死人臉為何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他在山上遇到我時為什麼不問?而且這死小子的表情還那麼嚴肅,好像老子欠了他八吊錢一樣。他娘的,現在是個人就問我為啥來!你問我,老子問誰去?
沒等我回答,死人臉卻淡淡地說:“明天要去雪山了,你回去吧。”
我吃驚了:“回哪兒去?”
死人臉說:“你愛回哪兒回哪兒,就是別留在這裏。”
我說:“我自己怎麼回去?走不到一半路,就肯定得死在路上。”
死人臉說:“我會給你一張地圖,你雖然很笨,但是應該還不至於餓死。”
這死小子明顯就是不想帶我走,我一下子怒了,叫道:“那麼危險的話,你為什麼還在這兒?謝教授為什麼還要在這兒?”
他看著霧氣淒迷的河水和遠處迷蒙的草原,眼神中有些憂傷,好久才歎息道:“好多事情你不明白……我們是早命中注定的。你快回去吧……”
我很少見到他這麼憂鬱的樣子,剛想安慰安慰他,他卻轉眼間又擺出了那副沒有任何表情的死人臉,讓我這種弱者最好趕緊回去,不要拖了他的後腿。我看著他那副臭臉色就來火,索性不再問他,自己噔噔噔地回去了。
費了死勁,我才將刀疤臉拖到他自己的帳篷裏。刀疤臉睡得像攤爛泥,呼嚕打得震天。直到我把他安頓好,他還沒醒過來。折騰完這些,我回到帳篷,臨睡覺前專門看了看,死人臉依然孤單單地站在水邊,憂鬱地看著遠方。遠處是霧氣迷蒙的草原,再遠處就是神秘的大雪山。巍峨高大的雪山在黑暗中隱隱露出一個輪廓,月光照在雪山上,像是一匹潛伏在草原中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