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卿十三歲那年,蘇木頭患了傷寒,花了大半家當,仍是沒能撐過去,彌留之際,他拉著女兒的手,交待著,“卿兒,爹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就是教了你木匠手藝,隻是你這手藝雖好,但做出來的東西總是太過於跳脫,人呀,還是要規規矩矩的才好,我走後,一定好好過日子,莫叫人欺負了,還有,若是,若是你娘回來,你記得一定要問她,問她為什麼那麼狠心,為什麼就這麼走了,是不是阿爹哪兒虧待了她。”
看著女兒認真地點了點頭,蘇木頭才合上了眼,一行淚從眼角邊劃落,直溶進了蘇長卿心裏頭。
院子雖然裏少了個人,蘇長卿仍沒覺得有太大的變化,早幾年,她做的活就能夠賣錢,如今那些鋪子也不會因著她爹去了,不收她的東西,肚子要餓了,就去巷口花丫她家開的飯館買了吃,衣服破了,直接上東街成衣鋪子裏做,反正這些年,她身上穿的全出自那裏,隻是,晚上再也聽不到,她爹本就不多的話語,再也沒有人為她蓋上被踢掉的被子。
轉眼,又是一年,蘇長卿十四了,人長得高卻瘦的厲害,花丫常笑話她遠遠看著就像是個掛著衣服的竹竿子。
聽到這話,蘇長卿總會忍不住抿緊了嘴,她很想對花丫說,鋪子的東家越來越摳門,收東西的價越壓越低,而她家飯館的菜越來越貴,所以,自己這身板隻能越來越瘦,可是,說了這些又有什麼用?她生在這條街,長在這條街,她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何況,她還要等一個人,等那個人回來,她要那人在她爹靈前上隻香,在她爹靈前給個交待。
這一天,蘇長卿同往常一樣,在花丫家的鋪子吃了碗光麵,又買了四五個包子,盤算著明天靠著這些對付上一日,回到家時,卻看到,院門前站著三個女人,準確的說,應該是兩個大人帶著一個丫頭。
“長卿。”顯然,其中一個女人是舊相識。
蘇長卿盯著那女人看了許久,哪怕過了這麼許多年,還是認出了她,隻是覺得有些奇怪,大約是她看錯了,她竟覺著這女人如今眼裏,裝得下人了。
啥都沒說,蘇長卿打開了院門,引著三人進了她爹的臥室,房裏的東西一切如舊,隻是,這屋子裏曾經住著的人,變成了一塊刻著名字的木牌,被供在了桌上。
點了三支香,蘇長卿遞給了那女人,等那女人給爹磕了三個頭,敬了香,才開口說了頭一句話:“我爹說,你該給他個交待,他到死都想不明白。”
女人聽到這話,身子顫了顫,眼睛紅了一片:“是我對不住他,也,也對不住你,長卿,娘……”
“夫人。”蘇長卿打斷了她,“我爹隻想知道為什麼。”
女人聽到了她稱自己為夫人,身子猛地晃了晃,身側另一個女人及時扶住了她,又有些責怪地看著蘇長卿,“她是你親娘,你不該如此對她。”
蘇長卿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們,她等著那個交待。
頂不住那份沉默,那兩人給蘇長卿講了一個故事,不過是兩個青梅竹馬女孩,彼此喜歡,卻因家裏頭的反對,拖了許久,仍舊被迫分開各自嫁了人,後來,有一日,其中一個聽說另一個過得不好,便忍不住多年相思,舍了丈夫女兒,去解救心上人,最後得償所願兩相廝守,可日子久了,看著那人的女兒,開始懷念起自己生下的骨肉,所以,重又回來尋她,希望能夠得到她的諒解。
聽完,蘇長卿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淡淡地看了兩人一眼,禮貌地請她們出去,關上門,回到房中,從香爐中抽出了那三隻點燃的香,扔在地上,用腳攆了攆。她覺得,那算不得什麼交待,而這樣的交待阿爹是不願意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