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緩緩翻過賬頁,偶爾停駐在某一處。他的動作明明舒緩優雅,仿佛無害,但他的手指每動一下,都像是叩撥著林妙心頭緊繃著的那根細弦。
其實她觸摸過這雙手,在很久之前的某個夜裏。那也是這許多年以來,她唯一一次有機會那樣地貼近他。他的手修長有力,帶著微涼的溫度,虎口處有一層薄繭。曾經她握著他,像是握住了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可是如今,此時此刻,她看著他手指微動,僅僅是一頁一頁地翻過賬冊,就已經令她不寒而栗。
林妙知道,對於蕭川來說,自己或許一點也不重要。
所以,她忐忑地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懷疑自己是否能渡過今天這一關。
“啪”的一聲輕微響動,讓她倏然回過神來。
蕭川將手中的賬簿隨意扔在桌麵上,十指在身前交疊,微微皺眉看著她,問:“這是誰出的主意?”
林妙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林斌已經搶先認道:“是我!我就是想大家閑的時候有點事幹,好多客人又都愛賭個球什麼的,正好公司又有現成資源,順帶做了也沒什麼關係,還能多賺點……”
“你們平時很閑嗎?”
“不,蕭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說,我這些年讓你們賺少了?”蕭川微眯起眼睛,語速越發地慢條斯理:“無論是誰,想賭兩把沒問題,沈鬱那兒有的是場地,想玩什麼都可以。我隻是沒想到你的膽子會這麼大,敢背著我私下幹這種事。”最後這句,是朝著林妙說的。說完他便站起身,嚇得林斌連忙向後避讓了兩步。
蕭川單手插在褲袋中,不疾不徐地走向門口。在經過林妙身邊時,他稍停了停,側過臉深深地看她一眼,冷淡地丟下一句話:“誰出的主意,誰滾蛋。”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林妙才像脫了力一般,用手撐住桌麵,重重地喘了口氣。
林斌猶豫著問:“姐,蕭先生的意思是……”
林妙閉了閉眼睛,聲音微微幹澀:“既然這事你認下了,從今天起,你就不能再出現在公司裏了。”她轉頭看著這位堂弟:“我會替你安排後路。”
“我怎樣都無所謂,一個大男人到哪裏不能混口飯吃?最關鍵的是,這次事情沒把你牽扯進來。”仿佛是為了寬她的心,林斌反倒豁達地笑笑,又說,“姐,看來蕭先生對你挺特殊的!”
“別胡說八道。”林妙沉聲打斷他,臉上的氣色仍舊不大好,停了停才說,“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林斌聽話地走了,她才慢慢地在桌後坐下來。
這是蕭川剛才坐過的位子。他在這間辦公室裏,總共隻待了十幾分鍾,可是這樣短的時間,對她而言卻仿佛有半個世紀般漫長難熬。其實她心裏很清楚,即便林斌主動承擔了所有責任,蕭川也未必會相信。畢竟她才是這裏的主事人,沒有她的允許,誰又敢擅自行動?
她跟著他這些年,從來不曾違背過他的意思,而這一次他對她網開一麵,恐怕也不會再允許她有下一次了。
林斌說,他對她特殊。
她覺得實在是可笑又可悲,隻有外人才會這樣覺得。在蕭川身邊的那些人,包括她,其實都知道他隻對一個女人特殊過。而她守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的目光卻從沒在她身上停留過,哪怕半秒鍾。
自從那場雷雨過後,沂市仿佛在一夜之間正式進入夏天。
一大清早,熾烈的日光便透過輕薄的窗簾照在床沿上。南喻被短信聲吵醒,拉下眼罩去看手機,下一秒鍾就立刻翻身坐起來。
她等了足足兩天,南謹終於回信息了。
“明天。”
南喻看著屏幕上再簡潔不過的兩個字,顯然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來,自己之前問過南謹何時回來。
她靠坐在床頭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回撥過去。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內,因為手機早已被調成了振動,擱在桌麵上正不停地發出低悶的蜂鳴聲。來電者似乎很有耐心,大有一副機主不接電話便不肯掛斷的架勢。
大家暫時中斷討論,直到那隻白皙修長的手伸過去,幹脆利落地掛斷了來電。
“我們繼續。”南謹低頭翻看著手上的資料,同時跟身邊的人確認:“車子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說:“離開庭還有一個半小時,大家還有沒有什麼疑問?”
這棟大樓朝向很好,會議室的一整麵都是落地玻璃。
清晨陽光斜射進來,而她的位置恰好有些逆著光,大半張臉和身體都陷在淺淡的陰影裏,於是從額頭到下頜,再到優雅修長的頸部,所有線條都顯得模糊又柔美。
問話的時候,她抬起眼,將在座的每一位都掃了一遍。
南謹的眼珠是深褐色的,仿佛剔透純淨的琉璃寶石,隻是裏麵並沒有過多的情緒,看向旁人的時候,雖然麵無表情,但她的眼神堅定平和,似乎有一種力量,能直直望進人的心裏去。
今天是最後一場庭審,九十分鍾後即將開庭。
越是大戰來臨,她的神情似乎越加淡然篤定。
仿佛是受到她的感染,其餘幾人也偷偷按捺下略微焦慮的心情。有人提了幾個小問題,隨即眾人與她一同出發前往法庭。
車子順利抵達庭外停車場,這時助手阿雅接了個電話,轉頭跟她溝通:“南律師,被告家屬一直在催促,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到。他們已經在休息室裏等候很久了。”
“是他們來得太早了。”南謹看一眼時間,推開商務車的車門,踩著高跟鞋走上台階。
其實距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但被告者的兒子顯然沒什麼耐心,在連續抽完了幾根香煙之後,終於見到自己聘請的大律師。
像是沒看出他的焦躁,南謹將公文包往椅子上一擱,又去角落的飲水機處給自己接了杯溫水,這才站直了回身問:“張先生,這麼急著找我,是還有什麼需要交代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