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巨大的龍床,周遭九龍環繞,明燭日月,金碧輝煌,一瞬間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定了定神。看見了天君。
他在巨大的龍床上顯得渺小,好像睡著了一樣。
這深夜急召……
卻見他忽然掙了眼,蒼老得幾乎沒了生氣的臉上,有些失散的金瞳迅速聚焦,雙目漸漸射出了光。
他注意到了我,注視著我。
仍是帝王之象。
我緩緩舒出一口氣,膝蓋觸地,跪了。
難怪,我竟不知道奪位之事到了這樣的關口。
可不知天君如此,卻是哪位皇子的功勞……
卻見他招手讓我過去,我爬著一點點膝行過去。
“不想禦君如此畏懼寡人。”蒼老的聲音從我的上方響起,竟脫去了冀城一見的鋒銳,顯出些疲態來,我心下暗暗驚異。
我膝行至他的床邊,頭觸地。
“天威不敢妄測。”我叩首答。
“禦君還有畏懼之時麼。”
“禦城守玉,不敢不畏天命,不敢不畏聖人。天君為聖人,表天意。”
卻聽他嘶啞的喉嚨裏一點一點顫顫地發出笑聲來,在搖曳燭光暈滿的富麗堂皇的內室裏回響著。我則如芒刺在背。
“三年前,寡人還在琢磨著,誰敢讓皇子有了身孕……”
仍是伏在地上,頭磕於玉石的地麵。
“禦君倒是,瞞得天下人為了天下人不敢為之事。”
滿身都是汗。
仍是匍匐於地。我沉聲道:
“守玉年少輕狂時,得見皇天貴胄不能自已,遂僭越,至今無悔。私定終身之事,全乃守玉一人之過。還望天君成全。”
過程幾何,天君你未必不知,可這皇家的臉麵,自然得保住了。
我跪趴在地上,長久……沒有聲音。
“如此,禦君是求寡人賜婚了?”天君開口道。
“正是。”
都如此發問了,我隻好硬著頭皮答道。
本來,未必非得如此,可天君既然知曉,便也不得不如此。再說,梓恒,還有念梓,我也不想讓他們再呆在這皇宮了。
想必,馬上又有一場血雨腥風。
梓恒,又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
“從來,就沒有皇子下嫁城主的例。”
我一頭磕上玉石板,見血,前額溫涼:“守玉矢誌不渝,望天君成全。”
既然下了決心做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做了。
抬起頭,血色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用力睜著。
“禦君要跪,到外麵跪去罷。”
我躬身而起,躬身退了出來。
剛才的內官為我打了簾。
不就是要我跪給天下人看麼,成。
木已成舟,天君,也隻能若此了。
日後扇家的血統裏有主了禦城的,未必沒有好處。
可若放了好好的一張牌不用,自也不是天君會打的算盤。
我也算是看見了,天君是沒有傳位給梓恒的意思的。也好。
我這就把梓恒和念梓帶回禦城罷。我總不能看著他們在這片蒼茫中,就這麼消逝了的。
我走出來,在大殿門口屈膝跪了。
寒霜露重,我也顧不得那許多。
我跪在那裏,看著月亮一點一點地下去,換了滿夜的星光,又看見滿夜的星光一點一點黯淡消逝,東方白了。
酸痛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爬上膝蓋、占據了僵硬腿,在黎明的寒冷下一點一點轉為刺痛,我努力將注意從腿上移開,去數那宮殿頂上的琉璃瓦。
所謂天子,天地上下,唯我獨尊。
這一遭,還不是得順了意。
所謂形勢比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