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畢竟是打著戴府小姐回鄉探親的旗號,拖著一溜車隊隨從,實在做不到快馬加鞭,抵達揚州花了足足小半月的時間,就連大年三十都是在路上過得。
除夕那天,上京傳來了消息,瑞王李旻向陛下提議說李慕昭這麼久沒有消息,問陛下是否要在小十八的水陸齋儀後也讓白馬寺僧人為妹妹念一段經文祈福。
接著他就被陛下怒擲的硯台砸破了額頭。
喜怒越發無常的陛下認定李旻不安好心,詛咒李慕昭亡逝,加上幾日前趙相在朝堂慟哭,揪住王欽的領子問他為何屢次要害自己的女兒,惹得老皇帝也心傷不已,非但並未追究趙佯失態,反而越發厭棄王家,連著瑞王也越發看不順眼。
李慕昭一邊讀信,一邊坐在空蕩蕩的客棧裏跟蕭霽兩個人吃餃子,笑的差點掀翻了桌子。
“哎哎哎,這可是我們今天唯一的口糧了,”蕭霽護著桌子,“客棧掌櫃小二今個可都回去過年了,就連下人們都被你放出去采買了,掀了這一盆,你我今晚都得喝西北風!”
“不就盆餃子嘛,”李慕昭把信拍在桌上,一臉鄙視,“堂堂一將軍還護食。”她從櫃台後拎出兩瓶好酒,“啪”得往桌上一擺,“喝個痛快?”
蕭霽眉毛一挑,手在兩瓶酒罐側麵一拍,酒罐封口應聲裂開:“來啊。”
他們兩人就在那個客棧裏,聽著滿城的爆竹聲,一人抱著一壺酒圍著一盆餃子過完了他們的新年。
二人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李慕昭醉趴在桌上,砸吧著嘴夢到她十歲剛搬進福寧殿那年的除夕夜,她被陛下親自牽著走進大殿,那晚來參加晚宴的明明隻有宗親,可李慕昭卻覺得那滿滿一屋子人擠得都快站不下了,他們跪在自己麵前,恭敬的呼喚“吾皇萬歲”,她聽見自己身邊的父親低沉聲音響起,那些人才恭敬的起身,她對皇權第一次有了切實的認識。
心潮澎湃。
毛骨悚然。
自此以後,每次除夕的皇家宴席上,她都會被那種感覺包圍,在這座皇宮裏,在那個人麵前,她永遠隻能是任性甚至被寵的有些驕橫的十八公主,半分不能逾矩。
“謝謝你,”焦躁的蹬了蹬腿,擺脫那些令人窒息的幻境,李慕昭似乎有些清醒了,她朦朦朧朧地朝著一個方向說道,“陪我走這一遭。”
蕭霽被她的睡中胡言恍了一下神,勾起唇角輕聲笑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晃了晃壺裏還留著的半點殘酒,看了看北方的耀眼星空,耳邊似有風雪嘯聲,壯士們撞杯碰壺,撼歌疆場,他眸色漸深,手上傾覆,將餘酒灑在地上。
正月初八,他們終於抵達了揚州。
雪霽初晴,瘦西湖畔熱鬧非凡。
李慕昭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蕭霽扶著她下了馬車,安排隨行車隊回了戴家老宅,二人結伴先去了成衣店置辦了一身學子的行頭。
穿著男裝也不像公子的李慕昭被蕭霽評頭論足了一番,直說你要不然還是扮成我的小書童算了,這裝扮怕是走不進南林堂就得被人轟出來。
李慕昭氣到不行:“我就不信了,他楊似故要是這麼迂腐還能被捧上天下文人之首的位置?”
她走出半步又退了回來指著蕭霽:“膚淺!”
蕭霽莞爾一笑,跟了上去。
半刻鍾之後,李慕昭和蕭霽都被人客客氣氣的擋在了南林堂的門外。
攔下他們的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笑的不卑不亢,卻難掩眉宇間的傲氣:“南林堂乃天下學子求學之地,二位既非來此問學,還是去往別處吧。”
“先生說笑了,我們二人千裏迢迢來到揚州,自然是為了向楊老先生問學的。”
中年人笑著說:“姑娘,你身邊這位公子走路時步伐沉穩,左手不時扶向側腰,想來是卸下了日常佩劍有些不適應,再看他右手中的薄繭,必定還是個用劍的好手。公子眉宇間暗藏殺伐果敢之氣,毫無江湖人的痞氣,我猜該是位常常出入戰場的將軍。而姑娘伴他身側卻無敬畏,甚至隱隱有壓他一頭的氣焰,想必身份更是尊貴。二位都是不缺名師指點的貴人,又何須上我們南林堂求師問學?況且我們南林堂也有自己的規矩,隻為平民學子講學,不為貴族子弟授課,學子一旦入仕也再不是南林堂的學生了。還望二位見諒,莫要擾了學堂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