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郎騎竹馬來 第三十九章
在這一年的五月時節,小鹿毫無預兆的回國了。
大少爺知道他會在這一陣子回來,可具體會是哪天,卻是一直沒有準信。程廷禮貪戀繁華,常駐了天津,於是大少爺留在北平,繼續充當父親的駐平總代表,同時還兼任了察哈爾省的禁煙局局長。禁煙局說是禁煙,其實是打著禁的旗號,壟斷了煙土行業專買專賣。這是個暴利的買賣,程廷禮靠著它給自己貼補軍餉。大筆的銀錢在別人手中流動,他不放心,非得自己的親兒子上陣才行。
大少爺依然保持著愛說愛笑的性子,會玩會鬧,同時心裏十分的有數。少年時代他玩夠了,“玩”這件事被他看穿品透,已經不能再動搖迷惑他的心智。所以像他老子伸出去的一支交際花一樣,他一手攥著銀元,一手攥著人脈,雖然還隻是二十多歲的年紀,但在程廷禮的軍隊裏麵,已經能夠說得上話了。
程廷禮一直張羅著給他娶一房正經太太,不為別的,為了讓他傳宗接代。程廷禮不顯山不露水的經營了這許多年,已經積攢下了金山銀山。這麼大的家業,大少爺躺著花、花一輩子、都花不完,沒有繼承人怎麼行?
然而大少爺支支吾吾的始終不肯,不肯的原因,當然是為了小鹿。
他知道小鹿總有一天還會回到自己麵前,那個時候自己若是妻妾成群兒女滿堂了,小鹿得是什麼心情?小鹿的心裏,怕是要苦死的啊!
於是他就拖,拖了今天拖明天,反正他再怎麼大也隻有二十幾歲,無論如何都還是個年輕人,年輕人喜歡玩不結婚,放在當今這個時代,絕對不算毛病。
小鹿所乘坐的客輪,是在上海的十六鋪碼頭靠岸,他須得下了船轉乘火車,北上再到天津。大少爺聽聞此言,也早早的就搬來了父親這邊居住。可是左等右等,小鹿始終沒有要到的消息,於是他漸漸等得疲憊了,在他父親的天津公館裏也坐不住了。
在他百無聊賴之際,小鹿終於到了。
小鹿到的那天,大少爺偏巧不在家。那是一個陰雨靡靡的午後,大少爺坐在朋友家中的牌桌前,正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打梭哈。大白天的,不是賭博的好時刻,但是這幫人無所事事,又全懶洋洋的不肯出門,隻能是在撲克牌上消磨時間。
大少爺手氣很好,正是贏得興高采烈,忽有一名隨從輕輕的推門走進來,停在他的身後彎腰低聲說道:“大少爺,家裏剛來了電話,說是鹿少爺回來了。您不在,老爺偏巧也不在,家裏沒人。”
大少爺聽聞此言,握著撲克牌的手登時一哆嗦:“回來了?”
隨即他把撲克牌往桌上一拍,籌碼也不要了,慌慌的起身就要走。在座眾人沒見他這麼失態過,嚇得一時竟是不敢阻攔。
程廷禮在天津有好幾處公館,每處公館都藏著嬌,唯有此刻住的這一處宅子最素淨,因為大少爺來了,硬生生的擠走了此地的阿嬌。程廷禮在這一方麵,素來是灑脫的,不瞞外人,也不瞞兒子,但是把兒子和阿嬌放在一起,兒子是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阿嬌也是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怎麼看都像是不大對勁,於是他難得的意識到了自己的父親身份,竟然一狠心,把他的寶貝給遣送走了。
公館是座西班牙式的三層洋樓。大少爺乘坐汽車回了家,進門張嘴就問小鹿。一名副官迎了上來,低聲笑道:“大少爺,鹿少爺在那邊兒小客廳裏坐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