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所遇何人 第七十六章(上)
小鹿自以為已經把何若龍丟在舊世界裏了,是上一輩子的人了,萬沒想到舊世界與新世界之間隻隔了幾百裏地,活蹦亂跳的何若龍,是可以自己找過來的。
像做賊被人抓了現形一般,他沒驚沒喜,反而是呆住了。張春生給他脫了鞋襪挽了褲管,一邊對他察言觀色,一邊濕毛巾輕輕擦他受了傷的左小腿。傷是皮肉傷,開在小腿肚子上,不知道是被什麼硬東西刮的,居然會連褲子帶皮肉一起刮開。傷口不長不深,鮮血卻是流了很多,張春生咬著牙給他擦,急著擦幹淨了好給他上刀傷藥,然而那血瀝瀝的往下淌,始終是擦不幹淨。
正在張春生心疼著急之時,小鹿忽然一動——像被鬼上了身似的,他糊裏糊塗的就清醒過來了。眼看身邊桌上擺著一卷子繃帶,他也不言語,抬起左腳蹬上張春生的肩膀,他低頭抻開繃帶就往左小腿上纏。慌裏慌張的纏住了受傷的半截小腿。他把卷起的褲腿又往下一放,放下之後發現不行,褲腿不但染了血,而且豁了口子。捂著褲腰站起身,他六神無主的環視了房間,隨即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小張,馬靴!”
張春生看了他這個反應,心裏隱隱的有些明白,便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一眼過後,他沒辦法,還是起身從屋角拎來了馬靴:“我給團座找雙襪子去。”
小鹿等不及了,也不說話,也不用人幫忙,自己抓了靴筒,伸腳向內就是一蹬,散碎褲腿掖進靴筒,算是暫時遮了一醜。隨即起身扯了扯軍裝下擺,他用又慌又輕的聲音嗬斥道:“去,端水!”
張春生出門給他端回了一盆新汲的井水,看他一頭紮進盆裏,劈頭蓋臉的撩水連搓帶洗。等把頭臉洗幹淨了,又用毛巾纏了手,扯開領口往深處擦。新受的腿傷顯然是被他徹底忘了,他把自己洗得麵紅耳赤,饒是如此,還不安心,低了頭不住的看前襟看褲子,又抬了胳膊,把鼻子湊到衣袖上拚命的嗅——在林子裏摸爬滾打的跑了小半個晚上,他知道自己是出了一身的汗。但臨時沐浴更衣實在是來不及了,而且他洗澡又是特別的囉嗦。
忽然留意到張春生正在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小鹿來不及尷尬羞澀,直接對著外麵就是一揮手:“去掃掃地,屋裏,門口——藥箱子也給我收拾起來!掃完了再潑點兒水,快去!”
張春生看了他這個慌張模樣,幾乎有點可憐他。一言不發的走出去拿回了笤帚,他在屋裏掃,勤務兵在屋外掃。屋子裏本來也沒有多少家具,地上一幹淨,整間屋子也就隨之利落了。
掃著掃著,他抬頭向窗外望,見小兵正在拎著水桶往地上撣水,心想淨水潑街、黃土墊道,這哪裏是迎接何若龍?這是要迎接皇帝呀。
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一隊鼓點似的馬蹄聲響,何若龍真來了。
小鹿站在房屋門口,遠遠的看見何若龍下了馬。何若龍是軍裝打扮,因為是站在了人群中,所以顯得格外高大,是一隻鶴。嶄新的軍裝太合體了,服服帖帖的勾勒出了他結實粗壯的胳膊腿兒。將韁繩與皮鞭隨手扔給身邊的衛士,他摘下軍帽,轉向了小鹿。
小鹿隻和他對視了一眼。一眼過後,小鹿天旋地轉的一晃,後背靠在了門框上。雙方相隔那麼遠,他其實根本沒有看清何若龍的眼睛,可是隻要想到何若龍在看著他,他就像要承受不住似的要癱要軟。他的確是以著迎接皇帝的心來迎接著何若龍,隻可惜他沒有紅地毯,他隻有淨水和黃土。何若龍看他一眼,也像是皇恩浩蕩,他這草民,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