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君子意如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小鹿腹部的腐肉被切除了,醫生給他的傷口縫了針。如今還沒到拆線的時候,但是他已經可以小心翼翼的在床上坐一坐。
程世騰從早到晚的陪在他的身邊,又擰著眉毛皺著臉告訴他:“你那腸子差一點兒就要流出來了,當時要是流了腸子,那可真是徹底完了——沒有醫生沒有藥,隻能等死。”
小鹿望著他的臉,說話的聲音很輕,有氣無力:“你怎麼黑成了這個樣子?”
程世騰笑了:“曬的。去的時候是憑著兩隻腳走過去的,什麼車都沒有,生生的從天津衛走到了東河子,你知道那是多遠的路?兩隻腳都磨爛了。”
小鹿此刻很虛弱,沒有精力和心思去辨別程世騰這話的真假。而程世騰見他仿佛是很聽得進去,立刻趁熱打鐵,開始長篇大論,將自己這一趟遠行講述成了曆險記,並且是要多慘有多慘的曆險記。
小鹿默然的聽著,對於他的言語,倒是全盤的接受了,隻是心中依舊茫然——這一回,他真的是把一切都失去了。
此刻他吃著程家的,喝著程家的,穿著程家的,麵前又坐著程家的大哥。兜兜轉轉的過了這許多年,結果竟是回到了原點。可他當年是個稚弱的幼童,吃了嗟來之食也無需羞愧,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二十多歲,是個成年的男子了,難道還要回到程家,吃人一口喝人一口嗎?
但是外麵世界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也沒他的立足之處了。
身體上的傷痛,倒還能夠讓他忍受;心靈上的彷徨,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自己其實還是死了的好,可在下一秒鍾,他就把這念頭清除掉了。動輒尋死,也是懦夫的表現,他是鄙視的。
程世騰把曆險記講到了段落處,暫時停下來喝了一口茶。這一口茶喝完之後,他本打算繼續口若懸河的說下去,可是一雙眼睛望著小鹿,他一時失神,竟是也沉默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忽然低聲說道:“我看到了你軍裝口袋裏的袖扣。”
小鹿想說自己隨身攜帶那兩對袖扣不是為了紀念他,然而不等他開口,程世騰繼續說道:“我當時簡直要哭了。”
小鹿聽了這話,就閉了嘴。
程世騰又道:“我覺得——我覺得——”
他仿佛是不知道怎樣措辭才好了,紅著臉笑了一下,他把話說了下去:“我覺得我們的壞時候已經過去了,以後我們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一定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話到這裏哽咽了住,他微笑著流下了一滴眼淚,同時又掙紮著重複了一遍:“一定??不一樣了。”
小鹿顫巍巍的抬起一隻手,拭去了他臉上的淚滴,同時低聲答道:“對,你不是原來的你,我也不是原來的我了。”
程世騰握住了他的手,臉是笑的,聲音卻是哭的,斷斷續續,說不成話:“這才叫做??一對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