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帶了夏美人進來,他轉向門口時才注意到我,似初醒般地恍然一怔:“晏然,起來吧。”
“謝陛下。”我站起身,行到他身側,方向夏美人一福:“美人娘子萬安。”
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掃,吩咐宮人說:“給瓊章添個墊子。”
宮女取來蜀錦鵝絨軟墊,我施施然落座,便見夏美人在他這樣略有刻意的忽視中已有了些慌意,仍是強作鎮定著。宏晅沒有看她,執起茶盞來抿了一口茶,又單手將茶盞放回桌上,看向夏美人,仍未言。
夏美人越發心虛,戰戰兢兢道:“不知陛下傳臣妾來何事?”
宏晅的輕笑中仍是不帶半點怒氣,口氣亦是平淡如常:“朕問你,那麒麟送子圖可是你送給愉婉華的?”
夏美人一顫,好像是想了一想,才笑著答道:“哦……陛下說的可是李元那幅?是臣妾所贈。”她語氣勉強,可見是不願承認的。無奈宮中贈物均有記錄,她不得不認。
宏晅“嗯”了一聲,又淡泊問她:“那朕再問你,那麝香是怎麼回事?”
她悚然大驚,麵色驀地白如紙,慌忙跪下,卻是嚇得緩了兩口氣才說出話來:“臣妾……臣妾不知,陛下說的什麼麝香?”
“太醫說那畫中麝香極重,你不知情嗎?”宏晅的語氣仍是不帶起伏,就好像這全然隻是尋常的問話一般。夏美人又是緩了一緩,麵容平靜了些:“是,臣妾不知。隻覺得李元的畫作已難尋得,婉華妹妹懷著龍嗣,自是該送稀世珍品才配得上,恰巧那畫又是麒麟送子圖……興許……興許那畫中本身就帶麝香,臣妾不識香未能辨出,陛下恕罪……”
明明能有無數的理由去辯解,她就算一口咬定是被旁人動了手腳也能讓宏晅多信幾分,可她偏生挑了這最不著調的說辭。我禁不住地一聲冷笑,慢條斯理道:“畫中本就帶有麝香?夏姐姐,虧得你也知道那是李元的畫作,虧得你也知道他的畫作已難尋得。這畫,就算是他臨死前所作,至今也有好幾百年了,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麝香,過了幾百年還未散去不說,婉華妹妹接觸了那麼一小會兒就動了胎氣!”
夏美人冷汗直流,欲辯又在無可辯,慌了片刻,隻得連連叩首道:“臣妾一時糊塗……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我還道她好歹也會再爭上一爭,誰料她竟如此輕巧地就認了罪,當下也不再言,微微側頭看向宏晅。宏晅麵上終是起了幾分怒意:“傳旨下去,美人夏氏謀害皇裔,著即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夏文蘭的哭求陡然停住,又很快再度爆發,比方才更加的撕心裂肺:“陛下!求陛下饒臣妾一次!臣妾知罪了……”
榮辱當真變得如此的快,從位居正六品的美人到冷宮庶人,起落間隻是他一句話。沒有人為她辯解求情,隻餘她自己悔恨不已地伏地大哭。我略一打量宏晅的神色,蹙了眉道:“還不帶她出去!愉婉華剛動了胎氣,哪還受得了這樣的驚嚇。”
宦官便一刻不再耽擱地拖了她走,她掙了一掙,也知再求無用,隻在即將被拖出臥房時猛然瞪向胡夕冉,又瞪向我,眼中恨意令人生懼:“胡夕冉……晏然……一樣的賤人!不過得臉幾天懷了孩子罷了就來加害我!你們是什麼東西……”
我別過臉去不聽不理,罵聲也很快就遠了沒了,就像夏美人的一時風光一樣很快就尋不到了。我見胡夕冉仍是一副驚魂不定的樣子,起身向宏晅一福:“臣妾不打擾婉華妹妹休息了,臣妾告退。”
宏晅略一點頭,我退出屋外。
離開瀾曳齋,婉然忍不住上前拽一拽我,不甘地抿一抿嘴,道:“姐姐難得見陛下一次,還趕上這種事,真是喪氣。”
“有什麼喪氣。”我微微側首,回頭瞧著瀾曳齋那一樹榴花,朵朵橘黃明豔亮眼,含笑問她,“你看那榴花開得好麼?”
婉然被這沒由來的一問弄得一懵,答道:“為慶愉婉華有孕特地移來的,自是好的。”
我凝神望著,隻覺那一團團橘色在眼中暈開,暈得唇邊綻出了同樣明豔的笑意:“五月榴花照眼明,如今七月中了,開得最美的還是這榴花。莫說咱們覺得漂亮,更是陛下的心頭之好。咱們替陛下護好了這花,陛下會念著的。”
婉然思了一瞬,驚覺道:“姐姐……你早就知道那畫裏有……”
我淡淡瞥她一眼,一笑:“好歹在禦前服侍過幾天,還不至於連麝香都不識得。”
那日,我險些脫口而出告訴胡夕冉那畫有問題。忍住未說隻是因為我心下思量著,她安然無恙,宏晅未覺心焦,夏文蘭又一向合他心意,他定不會嚴懲。降位禁足是否能保胡夕冉日後平安暫且不說,和夏文蘭定是難免結仇。隻有讓宏晅看到胡夕冉險些滑胎,他才能狠下心廢了她。斬草除根方能免去後患。
再則,夏文蘭背後的瑤昭儀,對中宮的地位威脅愈發的大了,沒有什麼比剪去她的羽翼更能討皇後歡心。
我在靜月軒的佛像前,為夏文蘭焚起了一柱清香。雖然是她咎由自取,但,她也終是我為了上位而踩下的第一塊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