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丐叟歌詩(2 / 2)

一日又出,正歌詩間,忽於眾中有一道人歌曰:

四序推遷氣迭更,人間成敗理同朋。

春回大地群芳茂,夏到炎蒸萬物成。

秋動金風諸品遂,冬寒閉塞運回貞。

乾坤終始俱同理,莫把興衰浪自驚。

自然聽畢,徑前揖問其由。道人笑曰:“君非任高士之徒李自然乎?何不識我耶?三十年前,予嚐在晏公廟與君同處數旬,今何忘之?”自然驚喜,遂相與握手,請入茶肆,敘以久別之情,訴以本身終始之事,且悲且喜。道人曰:“賢契不必認俗太過也。適間聞君歌中之意,其責盡歸人子,不能繼述前業,於理最當。若以君事比之,似大不同。今君尚存,罪將誰歸?”自然太息曰:“仆雖未死,寒家之敗實由豚犬所致。吾歌之詩,言雖少異,理實同然。”道人撫掌大笑曰:“君守道不終,於理不明,宜也。又歌俗誕之詩,誘人自愚,而入於悖理,深可歎也。”

自然悚立,請聞其說。道人曰:“予之前詩,其道備矣。且如四時之運。春發生而夏長養,秋成實而冬收藏。人少如春,人壯如夏,人老如秋,人死如冬。又如人家之成敗:勤儉,春也;富貴,夏也;驕奢,秋也;貧賤,冬也。豈但四時代謝,人之生死,至於國之興亡,世之治亂,未嚐有能外乎此者。一飲一啄,皆因前定。萬物虧成,氣理使然。君今專責人事,豈不謬哉!”

說由未畢,但見賣茶之叟勃然作色,忿起向前奪其茶盞,大喝連罵:“俗夫,急去!急去!穢吾茶肆矣!”道人笑視良久,不言而出。

茶叟複曰:“二子且止。予本不當與爾較言,奈何知愚不教,又非仁者之心,爾當格聽。夫天者,陽也;地者,陰也。兼陰陽而有妙合而成者,人也。所謂上帝臨汝,降中於心,可以動天地感鬼神。天不言而人言之,地不為而人為之。上古聖人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中建人極,所以八卦演而九疇敘,四方正而五官設,天人合而三才位矣。汝謂四時依氣運自然,不關人事,且如春不耕種,則莽然蒿艾,禾不生矣。夏不耘耨,則草卉叢雜,穀不實矣。秋不收斂,則風霜散敗,廩無蓄矣。冬不藏蓄,則用度乏繼,民無恃矣。是果專於氣運乎?亦將從於人事乎?又汝謂人生一世,少壯老死,亦氣運之自然。若人幼而不學,則壯而無所資。壯而不行,則修齊治平無所恃。老不加順時調護,則無以享期頤之壽。

病不用砭艾之方,則命歸於夭折矣。此又果專於氣運乎?亦從於人事乎?汝又謂家之成敗,皆自循環。勤儉富貴,驕奢貧賤,亦氣運之自然。若勤儉不興非望,富貴長懼盈滿,貧賤每存安分,是果專聽於氣運乎?亦將從於人事乎?至於國之興亡,世之治亂,更有說焉??且以周自公劉積德累仁,至於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謳歌詞訟歸之,而臣節不易者,非取之也,人歸之也。武王吊民,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非求之也,天與之也。德敷則人歸,人歸則天與。根既固而本必大,源已深而流自遠矣。享世八百,豈不宜哉!漢有天下也因秦滅六國,怨結九服。漢祖將順群仇共雪眾恥。

雖有霸羽並驅,能聽董老一言而得鹿,為民除暴,代世洗冤。享年四百,又豈過也?唐除眾厭之主,收已殘之功,宋消協治之奸,定久亂之世,是皆取無懷怨之民,撫有樂生之眾,雖不敢比德於周,然不失取之以正。君無飾情誑眾之為,臣省避嫌含疑之諱,治平理坦,民和天順,其各享國三百有餘,豈不休哉?其餘篡竊相習,割據競勝,或因勢而禦下自尊,或貪功而協上推載,或乘機僭號,或假便盜名,雖居人主之位,常懷狙詐之心,為君者忍心負德,為臣者顧後瞻前,奪含悲戀故之民,率抱忿屈從之眾,開端乎莽、操,繼惡於懿、溫,苟幸有二傳、三傳,若非子殺其父,定遭臣弑其君。兵起房帷,怨興骨肉。

有朝為天子之尊,暮求匹夫無地者,得誌惡甚虎狼,失馭屠如犬來豕。惹劇賊窺時,引蠻夷伺隙,瀆亂民彝,畏幹神器,可勝歎哉!汝但知興亡治亂關乎氣運,而不知氣運合變實係乎人。聖賢之治,體眾心而合之於天,小人之為,肆己欲而巧變於事。心即天,天即理,人行速而天行緩,人事昭而天理默。善惡陰陽,互為體用。善不與福期而福自生,惡不與禍會而禍自至。興亡治亂,於斯判矣。何乃執偏強論,以惑後愚乎?且爾先負其師,今日可逃子負其父?此皆理合氣同,惡積禍會,又將誰怨耶!”

二人聞訖,汗流浹背,俯伏受教,不敢仰視。既別,明早各攜香帛,欲求未明之理,則茶叟徙居,不知所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