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裏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笑意,肯定的回答:“不是。”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梨山,問道:“你們是要去拜訪蒼最老先生嗎?”我正欲回答,胤寬將我護在身後說:“正是。”
那少年揚了揚嘴角,一陣風將他束起的青絲揚起來,他說:“原來是蒼最先生的客人,剛才多有冒犯是在下管教疏職,還請見諒。”
他語氣謙遜從容,麵容又溫潤如玉。說完,當即所有人讓開一條路,已有人將他們的馬換上馬車,駕著來到我們麵前,胤寬拱手道一聲謝後,將我抱進車內,疾馳而去。
回頭時,隻見他背對自己,腦後長長的馬尾幹練漂亮,這似乎是我年少時的第一次情動。
“我叫子桑嬴,我叫你墨兒如何?”他回頭莞爾一笑,我不好意思的笑,解釋道:“外公怕我趙姓惹事端,於是改姓了墨,因為他自小教我墨家思想。”他聽了我的話,好像也回憶起了他的老師:“老師一向獨愛墨家經典,兼愛非攻之研讀跟是不在話下,可惜我學的尚淺,還沒承到老師的萬分之一。”說罷,他搖頭輕歎,白色寬大的袍子被風鼓起來,卻顯得他瘦削異常。
“老師囑托我帶你下山,但你如不願意,我便在這梨山上做你的先生,這是我對老師的承諾。”話至一半,他踱步來到我麵前,繼續說:“如今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
我抬頭正對他熠熠明眸,在他黝黑的瞳孔裏,我看見了自己的樣子,豆蔻年華,我的模樣大有承襲母親的趨勢,母親是容冠一時的才女,我若真像母親,那是該高興,還是憂懼。
“我要下山。”我忽然堅定的說。見先生一臉訝異,我又重複說:“先生,我要跟你下山。先生是外祖父唯一的弟子,才華抱負自不必說,怎麼可因為一個承諾而禁錮了自己的雙翅,外公一定不忍心讓你埋沒在這區區梨山上的,我也不願意。”
先生聽完我的話,已是滿臉的不可置信,我未看過他如此激動的樣子,他走過來環手抱住我,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起來:“倘若你真願跟隨我浪跡天涯,我自然對你不離不棄,可你若選擇安居在這梨山上,我寧願折了翅膀也是要守著你的。”我能感覺到,先生並不是因為我下山的決定而興奮,而是因為我相信了他,我看到了他的翅膀而開心。他雖比我年長幾歲,但那一刻,我也體會到了他的孩子心性,他本該這樣的吧,畢竟他連雙十年華都差好幾個春秋呢。
他忽然鬆開我,說:“老師還交代我一件事,讓我教你吹玉髓簫。”
我們本計劃一切安置停當後就下山,可是出發的前一天,我忽然病倒了,一連燒了好幾天,絲毫沒有退的跡象,我終日躺在床榻上,睡了醒,醒了睡,有時能感覺到子桑先生在替我把脈,有時能夠聞到濃重的藥味,我全身滾燙,衣服都已濕透,恍惚間感覺被人抱起,我呢喃著喊了一聲“先生”,子桑先生在我耳邊輕聲答道:“墨兒,醒了嗎?燒已經開始退了,再吃兩天藥,你就能痊愈。”接著是一連串小聲的話語,我已沉沉昏睡過去,隻感覺熱氣繚繞,身體舒適極了,不斷有暖流在我周身汩汩流過,夢裏麵也知道先生在我身邊,便萬分安心的睡去。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外公常吟誦這首詩,我並不解其中滋味,耳邊縈繞著悠揚飄逸的簫聲,身處墨香竹鄉梨香之中,外祖父清瘦瀟灑的身影鐫刻在梨山的每一棵樹中,有時曲擱一半,外祖父驀然轉身,對我戚戚感慨:“你母親的用心,日後綰蘇若不能諒解,那就請同外公一起怪罪了去吧。”我茫然看他,外公卻隻苦澀的笑。
忽然間,外公的身影消失了,我感覺到有人在拍我的臉,我支吾了一聲算作回答,隻聽到先生高興的聲音:“墨兒,你終於醒了,來喝點粥,你已經好久沒吃東西啦。”
我勉強撐開眼,看到消瘦許多的子桑先生,原本寬大的袍子現在更加不合身了,心裏一陣難過,我咬著嘴唇說不出話,悄悄的拉了拉被子,把頭縮進去,卻突然間發現自己的衣物被換掉了,又噌的坐起來,“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