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朱光既夕——世間無數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我出現在麓尾客棧的時候,裏麵已經一個金兵都沒有了,正在我以為晚了的時候,忽然看見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廝正牽著馬出來,看上去沒精打采的。但他一看見我便向我跑過來,眼裏竟有一絲欣喜,顯得精神多了。
那小廝把馬韁往我手裏一送,說道:“小兄弟你來的正好,王爺讓我把這馬送給你。”他叫我小兄弟,可見還沒有認出我是個女孩,這真是個愚笨的可愛的人。心裏想著竟有幾分親切,我第一次下山見到的便是他,現在要走了,見到的也是他。
“你家王爺呢?還有…七王爺?”我問。
他老實回答我:“都走了,今天晚上就會有交接的金兵過來駐守,我家主人和七王爺是驍勇的將軍,怎好一直駐守在這裏?”小廝臉上的得意還是第一次見他時的那樣,毫無防人之心的全都展現在臉上。
“你叫什麼名字?”被我沒頭沒尾的一問,那小廝臉上竟有些暈紅,一時結巴起來:“我叫…曳夙。”我點點頭說:“好,阿夙,謝謝你。”
阿夙聽到我謝他,又是一愣,臉也更紅,隨即邁開了步子,頭也不回的說著:“我要走了,不然追不上我家主人了。”
我轉身笑著看他滑稽的樣子,他卻早已一溜煙不知跑出多遠了。
我正要離開,忽然瞥見阿夙離開的那個方向,有一團紅影向我這邊馳來,是馥眠,她在阿夙身邊勒住馬,好像看了我一會,阿夙好像也回了一次頭,隔了太遠,始終看不清他們的眼神,手裏的韁繩突然傳來一股力道,烏騅急切的扭動著脖子,被我用力拉住,再回頭看他們時,卻發現他們早已離去,連背影也尋不到了。
“你長得如此好看,我就叫你‘青驄’吧,喜歡的話不要停。”青驄果然沒有停下,迅疾的馳過一條淺淺的溪流,我心情大好,手裏的鱗銀鞭在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亮弧,“你說,耶律延禧當年送我母親一根馬鞭做什麼?雖然名貴,可也僅僅隻是名貴罷了,到底有什麼稀奇之處呢?”
我坐在馬背上,和青驄說著話,它漸漸慢下來,我們踩過一地的綠萍,五月的陽光既不晃眼也不寒冷,我自得其樂,懶懶的向後仰在青驄身上,湛藍的天空與我麵麵相覷,伸手摸進包袱,竟摸到了我的玉髓簫,一定是先生悄悄放進去的。
我不可避免的懷念起一種觸感,我曾踩過滿院的梨花,奔向先生張開的雙臂,那溫暖的胸膛溢滿了梨花的清香,不知道先生現在是否還在梨山。我感謝先生這次的成全,若不是這些日子以來的遊曆和思考,我想我會永遠束縛在那些雜亂的思維裏,現在我一個人看到了山,觸到了水,聞見了野花的香氣,看到了忙碌的人群,我漸漸覺得那些思想的枷鎖越發可笑,我不再糾結於對先生的情感,那是光明正大的,無關於男女之情,我也不能用這種感情禁錮了先生那清風一樣的魂魄。
我又想到阿七,他是我看不透的,他總是像陽光,可我偶爾也能從他的眼裏看到陰霾,那種驅不散的沉默,讓人窒息,看上去像是最簡單的存在,卻往往是最複雜的計算。我不想再想,回憶裏隻要留他一尾青絲便可。
腦袋迷迷糊糊的想了太多,我疲憊的合上眼,將最後一絲日光斂進雙眸,恍然間,好像看到一對青色羽翼的漂亮鳥兒掠過天際,於是我嘴角噙笑,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抱著馬脖子睡著了,做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抬頭看見一座高大的城樓,城樓上有一塊牌子:東京。
我興奮的拍了拍青驄,說道:“我們到了,我的故都東京。”青驄也像在替我高興,仰頭嘶叫了一聲,其實我們都不知道,回到這個地方,到底是福是禍,是憂是喜。
我下馬步行,青驄安靜的跟在我身後,熱鬧的人群,繁華的街景,在我們兩旁靜靜流瀉,我伸出手掌,什麼也抓不住,我好像不再屬於這裏,冷漠從容的情愫從心裏蔓延到臉上,任何人見了我,都不會覺得我是故人,而是羈客了。
睿康王府。
睿康王爺是我的二伯,他與父親自小最親,且為人兩袖清風,不為世故所擾。甘願做個有名無權的整理文獻的文官,但是地位卻毫不被撼動,在朝廷上的地位,首屈一指。我相信這裏是我首選之地。
才剛到府前,正想著以何種名義進去,這時門口突然傳來哭鬧聲,我偏到一側,隻見一相貌伶俐的女孩子被兩個侍衛模樣的高大男子趕了出來,其中一個男子說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擾了主子清夢,還不快去尋醫,主子的身體能耽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