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上做粗活、或是配人,總不該送到這花柳之地來,不為旁的,怕的是人口舌汙了門檻。再或者是被抄了家,下人們自是發落得淒慘。究竟是哪戶人家?這些時不曾聽說有哪個大戶人家壞了事啊?心中不解,可此時齊天睿倒沒有憐香惜玉、解救困苦的興致,隻道,“你莫怕,我來並非要為難你,隻把昨兒的曲子唱完便是。”

小姑娘聞言,眼睛忽閃忽閃的,遲疑了一刻。她將將來到此地,按說還不到出堂的時候,可昨兒聽聞有位七爺到了,管事的便把她幾個新來的都上了妝推了出去。換衣裳的時候聽帶她們的姐姐說這位七爺本姓齊,是翰林齊家正經的二公子,卻因著一件傳世古玩與一幫古董行的老官兒們爭奪,七家倒手,七進官衙,最終收入囊中,這一樁買賣被古董行與當行傳為奇作,落得綽號“七公子”,有人尊稱七爺,也有人背裏咬牙罵“七霸子”。此人在這煙花青樓之地頗有些名聲,最好聽琴聽曲兒,每有教坊來的女孩兒便要過來瞧瞧,打賞最是出手闊綽,若是當真看上了,隨手甩銀票就帶人走也是有的。醉紅樓是這十裏八巷最大的排場,有自家專門的教坊,遂這幾年從這位七爺身上撈了不少銀錢。隻是這錢也不好賺,說此人口味極刁鑽,不單挑唱,還要挑琴,老曲子老人兒聽得厭,不是一般的姐姐們敢伺候的。昨兒將將輪到她,唱了一半,這位爺便起身離座,一個字也沒留下。為此她好挨了一頓,這會子又……

“怎的?還不拿琴?”

齊天睿眉一挑,嚇得柳雲兒趕緊磕頭說不敢,哆哆嗦嗦起身就近拿了房中的柳琴。昨兒客滿,琴師傅們都在場子上,原本是要調一個下來伺候,可這位七爺卻似更來了興致,隻說生不生的就要小姑娘們自己彈。見房裏隻有客人,她也不知哪來那鬼使的心思用了那曲子,如今想想若是不能帶自己脫開苦海倒罷了,千萬別因此生事才好。

拿了琴,柳雲兒小心翼翼地坐在圓墩上,深深一福,撥彈起來。此刻心裏不敢有旁的,隻求不出錯,不得罪這位爺。眉眼倒沒敢怎樣瞧清楚,隻這做派多少輕浮,哪裏像正經人家的公子?唉,這種地方哪能遇到好人家?被他贖了出去也未見得日子就好過。這麼想著,不那麼怯,手下的弦也不再繃得緊。

這一開口沒了昨兒酒桌上的混雜,十分清晰。果然是小生的嗓子,調挑得高,幹幹淨淨,極清亮;隻是學戲的出身,稚嫩難把握,無論曲調如何總是帶著戲韻戲腔,這麼一揉和,反倒有了些別樣味道。

曲調依舊采納的是江南一帶水上人家的漁調,單舟小橋,潺潺的水聲,這便是曲者獨到之處,似是都取自民間,山上茶,水上舟,山野小調也能在其中尋得到蹤跡,卻是又如此清新婉轉,指尖滑撥,似俗似仙;似閨中玩味,又似水邊浣紗,極雅致,又極隨性,比起名家之作雖顯氣勢不足,撐不得一場樂事,但為一琴而譜,一人雅興。

小姑娘技藝不精,彈得生疏,可這曲子,這曲者,齊天睿早已領教,幾番品味,但尋不著,隻是今日最難得的竟是這詞。齊天睿一向聽琴之時不聽詞,隻覺那曲中意境難以言傳,若是填了詞,將聽者獨有的一番心思都糟踐,反倒俗了。遂都是把曲子尋了來,找好琴,好人,好清靜,從未許人唱。這一回,不曾料到這詞竟是填得如此貼合,曲調起伏之間,回韻壓仄,十分俏皮,仿佛靜水山間填了一隻活脫脫、莽撞的兔兒,人間煙火如此親近。

齊天睿一麵聽著,一麵更在心中起了意,醉紅樓有兩位琴藝十分了得的師傅,若是這曲子已經過了他們的耳絕無可能還讓這小姑娘玩弄,可見醉紅樓當真不得知。尋這曲者已是兩年有餘,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齊天睿心內甚喜,若是這一次再抓不到源頭,真真是枉費了自己七爺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