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暈起一抹氤氳,微微啟唇,卻不知如何接語,芝蘭唯是弱弱點頭,靜待容若傾訴。
烏眸一瞬染上嚴霜,又是一抹苦笑,容若搖頭,笑道:“我本想娶婉兒,無奈阿瑪他……原想水滴石穿,終有一日他會應允。不料……前幾日,皇上……賜婚……”
微微張嘴,眸光閃避,芝蘭顫顫問道:“怎麼會?”心間卻湧起不祥、難安和愧疚,他不動神色,看似風平浪靜,卻……不會,心間暗否,他身為九五之尊,又得償所願抱得佳人,何至為自己區區婢女而大費周章,不會……然而,心頭愧意卻愈甚。
“圖賴的孫女官氏,賢良淑德,是這屆秀女裏最出挑的……”容若解嘲般搖頭苦笑,“阿瑪欣喜若狂,皇上賜婚,何等榮耀?秋天出塞行圍,我不用護駕……留在京師完婚……”
如今已是八月底,秋天轉瞬即至,芝蘭強吸一口氣,振了振,道:“你大可請皇上收回成命,你和婉兒姐姐兩情相悅在先,如何能……”
“不……”容若急急截語,微微仰頭,頓了頓,長吸一口氣,無力說道,“皇上未曾問我半句,就下了聖旨,便是……容不得……我說不字。況且……木已成舟,我如今推卻,即便皇上收回成命,那……官小姐……何其無辜,往後該如何自處?”
氤氳簇湧成雲,潤染睫毛,再按捺不住,芝蘭泣得難以自已:“都怪我……婉兒姐姐對我這麼好,我……竟是我……破壞了你們的大好姻緣……”
眉角微蹙,手懸在半空,些許驚亂,容若擠出一聲笑,寬慰道:“說什麼傻話……別哭了,叫人看見……如何是好?皇上賜婚,絕非臨時起意,是對納喇氏家族的賞賜。婉兒臨走……唯一的心願便是叫我好生照顧你,你這樣……”
強忍著淚水,芝蘭哽了哽,癡癡問道:“那……你們怎麼辦?”
一抹苦笑又上眉梢,容若別目,眼瞼微微顫了顫,道:“婉兒留書走了,隻祝我新婚幸福……我有負於她,有何臉麵叫她留下,除了……”
容若揚指戳了戳心房,接著道:“我什麼……都給不了她,她走也是應該的。”
兩人就如此落寞地杵在原地,不言不語。良久,容若扭頭,淡淡笑了笑,道:“婉兒怕你傷心,所以沒給你留信。我們的事……你不必掛心,好好當差,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瞅著這抹身影漸行漸遠,芝蘭心頭一瞬似被掏空了一塊,無關疼痛,卻是無邊無際的淒涼,昔日情比金堅的戀人,一道聖旨下來便天涯兩隔,而罪魁禍首或多或少是自己。一瞬,心痛得無法自已,芝蘭扯出手帕,婆娑著那一針一線,愧疚、悔恨還有對他的那絲絲怨氣不由暗湧心間。
西曛時分,鳶飛魚躍亭花團錦簇,張燈結彩。夜宴業已布置妥當,芝蘭與眾人候在亭台一側。此處前後重湖,一望漾渺,酷暑時分卻透著春日的清涼,習習微風拂麵,芝蘭不由拂了拂鬢角細發,眼瞼微垂,神色寂寥。
銅心見狀,緩緩湊近,撫了撫芝蘭手背,捎了一抹微笑。本想回之一笑,麵容卻似僵住,芝蘭隻好微微頷首,嘴角懸起一抹慘淡笑意。
那抹淡粉倩影拽著淡灰燕服,迎著涼風,洋洋灑灑,清風夾著銅鈴般的笑聲回蕩雲霄,漸漸沒入那汪湖水……
成貴人春風得意,莫說普通宮女子,便是率性灑脫著稱的宜嬪娘娘,恐怕亦不敢當著宮人之麵,對皇上如此縱情盡興。眾人不禁齊齊偷睨,想一睹娘娘芳容。唯是芝蘭凝著主子身後的身影出神,此刻,容若孤寂至極,正如他的詞,彩雲易向秋空散,悲涼至極……
夜宴彙集珍饈美味,宮人侍膳依足周禮,唯是主子特意恩準容若入席,言“既在宮外,無須拘泥君臣之禮”。
容若自斟自飲,雖談笑風生,眸子裏卻是不盡的淒冷。芝蘭木木地傳膳、布食、斟酒,任成貴人如何嬌嗔、如何曼笑,任他如何寵溺、如何戲謔……聲聲似乎都不曾入耳,靈魂抽離般的虛無。
夜宴幾近結束,那盆曇花似是孤芳自賞,無半分要綻放的跡象。
“皇上……”一聲嬌嗔,成貴人撫腮,仰麵問道,“皇上,是哪個奴才說,曇花今日一定會開的?都等了個把時辰了,這個奴才真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