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相思相憶(二)(1 / 2)

手僵在半空,梁九功頓了頓,佯裝不覺,輕輕給主子額頭覆上溫水帕子,輕聲道:“皇上,奴才已備好了醒酒茶,皇上不如喝點吧……”

急急睜眸,眸光愕然,玄燁垂眸低低掃了眼軟榻,驀然驚覺手心正掌著白龍踏青荷包。一瞬盡是失落,玄燁不由緊了緊掌心……於家宴明殿,莫名寂寞侵襲,竟有幾分強顏歡笑,困乏難耐……緩緩闔目,嗓音低啞,玄燁輕聲吩咐道:“春暖花開,明日移駕暢春園賞花。”

芝蘭堤悄無聲息地冰雪消融。踱步堤岸,迎著氤氳朝氣,玄燁展開雙臂,深吸一氣,環顧四下,梅紅已凋,雪地已融,佳人已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玄燁循著昔日舊道一路踱至蘭藻齋……一切始於此便終於此吧。

蘭藻齋一塵不染,環顧四下,一切熟悉得令人窒悶,玄燁清然落坐榻上,瞟望案幾對坐,那抹綠影隱隱一瞬而逝,心頭一堵,不由抬手擱在案幾上。胳膊分明磕到,轉眸一凝,瑩白剔透的白瓷壇,竟從不曾見過……探頭瞧了一眼,瓷壇頂蓋糊上一層蠟紙,神秘莫名,玄燁不由端起瓷壇,擱在腿上,猶豫一瞬,揚指揭開蠟紙,隻見妍妍朱紅籠著一襲烏青。

伸手往瓷壇翼翼掏了掏,撚起一瓣朱紅,手指凝在半空,玄燁深吸一氣,這點梅紅分明是當日芝蘭堤上的葬花……不忍再看那抹烏青,可手卻鬼使神差,玄燁捏了捏荷包,心沉入寒潭,昔日定情之物,她竟一件都不曾帶走,早在暢春園回宮,她已然決定放手……一瞬,心間盡是悲憤,咯噔……瓷壇翻落軟榻,玄燁疾步邁出房門,兩汪深潭暴風驟雨般洶湧。梁九功低低瞟了一眼,碎步緊隨。

一口氣奔至清溪書屋,玄燁徑直踱向禦案,朝案幾上的走馬燈瞟了一眼,眸光一閃而過的狠戾,抬手舉起走馬燈便要摔落……鼻息膠著,胸悶氣急,玄燁狠吸一氣,燈懸空中,手亦僵住,半晌,幽幽放下,緩緩擱回禦案。

困乏不堪地落座案前,玄燁抬手捂住額頭,緩緩闔目,拂拂手屏退眾人。馬車那幕複又浮現……

秋氏咄咄逼問,玄燁稍稍別目,不置可否地回道:“我會照顧芝蘭一生一世。”

一怵,秋氏振了振,茫然凝著對坐,篤定說道:“芝兒不要人照顧,她要的是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良人。我已是如此……斷不能讓芝兒重蹈覆轍,富察少爺可否答應?”

死則同穴……能葬入帝陵的唯有皇後與皇貴妃,便是冊封,自己尚……定定瞅著秋氏,眸光盡是探究,半晌,玄燁淡淡說道:“若芝蘭出身名門,我……或許會答應。”

“這……與罪籍有何關係?”一時氣急,秋氏合手緊了緊,稍稍揚了揚聲線,片刻,定了定,道,“佟佳少爺出身高貴,卻不介懷辛者庫三字,願以平妻之禮迎娶。這才是愛……你……愛芝兒嗎?”

愛?一愕,玄燁迎著秋氏盡是希冀的眸光,雙眸一沉,淡然道:“我對芝蘭確有動心,若說情……確存幾分。愛……斷給不了。”

當日之言雖句句肺腑,卻不料成了一把鹽,撒在她盡是傷痛的心頭……心悸難耐,玄燁深吸一氣,隻覺心頭掏空般窒息……她走了,頭也不回……數日來,心底隱藏的那絲希冀,輕飄飄地隨隱沒瓷壇的桂子凋零。若秋氏不曾斷章取義,若她當日身在車內,是否一切會不同?心間一陣暗否……她耿耿於懷那三字,“嫌棄”、“愛”,但自己……

日暮西沉,梁九功焦慮地在屋外踱步,不時瞅著虛掩的房門。魏珠弓著腰湊上前,枯著眉,壓低嗓音問道:“師傅,主子還沒用膳嗎?”

梁九功暗吸一氣,搖搖頭,歎道:“整整一天了,主子不吃不喝,又不讓我進屋伺候。哎……”撅著嘴,魏珠弱弱退至一角。

此夜,暢春園無眠。翌日拂曉,輕輕一聲低喚,驚醒了緊貼門外候旨的宮人。梁九功碎步入屋,低眉順目。

“備輦回宮,宣兵部尚書郭四海覲見……”玄燁和衣端坐禦案前,雙眸血絲密布,眉宇間難掩的倦怠,指指案幾,吩咐道,“密函八百裏加急,送往兩江總督、江寧織造府。”

“嗻……”

瞟了眼禦案一角,玄燁起身撚起宣紙,眸光清零,抿抿唇,遞給梁九功,幽幽道:“這個……裱起來……即刻……”

梁九功捧著宣紙出殿,滿目狐疑,低瞟四下,展開宣紙一角,偷睨一眼,頓時愕住,急急卷起,念及那句“長相思,長相憶”,不由微微搖頭,一聲暗歎。

晌午,玄燁徑直差步輦入了慈寧宮。

“什麼?”太皇太後不由抬手捂心,傾了傾身子,眸光盡是不解,半晌,順了順,聲線難掩的焦慮,道,“福建諸島收複,的確大快人心。隻是……當下南巡,未免輕率。平定三藩,雖是大局已定,但天下未平,皇上南巡過於凶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