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坤寧宮,東梢暖閣。
話朱福一回宮,便來向馬皇後交旨。其間借機將在魏國公府的所見,與孫氏所托之事一並如實給了馬皇後。其言辭所述,自是義憤填膺。
馬皇後一麵閉目細聽,一麵力壓滿腔氣憤。旋即,打鼻子裏硬是深深泄出一股氣來,盯著朱福的眼睛開了口,可那語氣卻未見半分厲怒:“你可看得仔細?那謝氏頭上戴的,確是一頂九龍四鳳冠?”
朱福目不轉睛地作答:“的看得真真的,絕無半點虛言。”
馬皇後聽他那般肯定,緩緩抬起手來,捂著心窩暗罵道:“果真是個無法無的蠢物?”可轉念一想,又不覺皺起眉心自語一句“不對。”
朱福不解,問道:“娘娘,您覺著何事不對?”
“此事絕非如此簡單。”馬皇後似有不適,自顧輕輕敲打兩下胸口,旋即深呼一口氣,又作細,“你想啊,那謝氏再是如何膽大包,也絕不會將私造的鳳冠明目張膽地戴出來。”到這兒,又回身打桌上捏過茶杯,呷了一口後,“更何況又是當著你的麵兒……”
朱福眼見馬皇後似是有些不爽快,便一麵為她撫起後背,一麵問道:“娘娘的意思是……那謝氏當真是個榔頭腦袋,確實不知規矩禮法?”
馬皇後一聲長歎,道:“你有所不知。那人作派雖是難登大雅之堂,可還不至於狂妄到這等地步。”轉而又問,“你可記得,此前本宮曾召見過她幾回?”
“的記得。那會兒您還誇她是個爽性之人呢。”
馬皇後搖頭擺手地苦笑道:“我那哪裏是誇她呀?殊不知,她三次入宮,亂了三次規矩。尤其是十年前那次,黏在本宮這兒謅了整整三四個時辰,耗得本宮真是苦不堪言。”
她這一,朱福頓時想起了當年情形。於是,連氣帶罵道:“您不我倒忘了,那婆娘臨走時還將娘娘的鳳釵癩了去。真是不知死活!”
馬皇後再捂胸口,點頭應道:“可見那本就是個有頭無腦的人物。尤其是自打她孩兒夭亡那會兒,其行事作派便也日漸混沌。這也是本宮近十年再未召見的緣故。”
“的可早就聽,那婆娘是個出了名的善妒之輩。”
而馬皇後卻無任何怒色,但聽她道:“此人善妒固然不假,不懂規矩禮法卻也是真。況今日之事,本宮還是覺著另有蹊蹺。”她著,略顯深思,隨後又開口相問,“你可仔細瞧過那鳳冠?”
朱福轉到馬皇後麵前,回道:“的瞧得仔細著呢,那鳳冠之華美,絕不遜於皇後所戴那頂。尤其是額上那顆隨珠,跟娘娘冠子上那顆一模一樣……啊?……”他言到此處頓覺訝然一驚,當即摳著下嘴唇愣了神。
“隨珠?”馬皇後聽得頓皺眉頭,複又確認一遍,“你那鳳冠額前嵌的可是一顆與本宮冠上一模一樣的隨珠?”
朱福已知大事不妙,於是趕忙跪地回:“娘娘,的一時信口開河……”
馬皇後臉色煞白,有氣無力地喝道:“抬起頭來,看著本宮!”
朱福怯怯抬頭,卻依舊不敢直視。
“痛快回本宮,那隨珠你可看得真切?”
朱福畏首畏尾,吞吞吐吐地回:“……的不敢欺瞞娘娘,那……那珠子應就是當日,娘娘賜與……”
“夠了。”馬皇後突然攔住朱福下話,盡力壓住滿心恨火,喘息相囑,“此事莫要聲張。給本宮私下裏查個清楚再。凡事未弄個水落石出,萬不可輕下定論。”著,她抬肘撐於桌上,揉起了額頭。
“是。”
“此時,你可還輕信那鳳冠乃為謝氏私造?”
“都是的愚笨,不明就理。”朱福不得不佩服眼前這位國母,其察人度事的本事簡直如通神明。
“別擱那兒朽著,起來話。”
“是。”朱福乖乖起身,欠首而立。
馬皇後叮囑道:“要查,就先從盧妃巷的衣冠匠人入手。”
“的明白。”
馬皇後輕叩頸後,呼出一口長長的悶氣來。漸漸地,又覺著肘下似被何物硌得不適,於是便轉朝桌上瞧去。硌在肘下的本是一隻翡翠鐲子。此物乃是孫氏先前塞與朱福的酬勞。馬皇後掐指銜過此物,再次開了口:“至於那孫氏所托,你是如何看待?”
朱福欠首道:“不瞞娘娘,非是的拿人手短,的確實覺著那孫氏真真是個可憐之人。”
“如何見得?”
朱福慢條斯理地解釋著:“您看呐,她身上幹淨得隻剩這個物件兒了,卻還要塞給的幫她求個安生。可想而知,素日裏不知受了那謝氏多少欺辱呢。”
“唉……”馬皇後盯著他一聲歎息,隨即又問,“以你之見,那孫氏之求,本宮是準還是不準呢?”
朱福再次欠身,道:“的全聽娘娘旨意。”
“記得此前,本宮就曾對你過,‘智而學偽,其弊難忠’。”
“的一直銘記於心,從不敢忘卻。”
馬皇後自顧抿了一口茶,教導:“在這世上,最難看透的莫過於人,須知人性有表裏之分。”
朱福頓首道:“的受教。”
馬皇後探過手去,將那鐲子遞給了朱福,道:“那人物雖,可戲路還在後頭呐。”著,便欲起身,卻頓感周身疲憊,行動頗為吃力,於是便探手朝他招呼,“過來扶本宮一把。”
朱福得令,立馬前去攙起她。
二人隨後緩緩步出暖閣,朝坤寧宮正殿而去。
其間,隻聽馬皇後自歎道:“本宮老了,這身子骨是愈發不聽使喚了,隻怕是來日無多了。”
這話聽得朱福心頭一顫,忙作勸慰:“娘娘莫要這話,您定會長命百歲的。”
馬皇後一聲笑歎:“這話我倒是愛聽。可古往今來,長命百歲者複有幾人呐?”二人著,已來至鳳台階前,她一麵吃力地朝上邁著步子,一麵道來,“昨夜本宮瞑睡之中,竟見東君手捧一枝香魂入夢,是要取我一匙心頭血,用來超度一個附在花中的魂魄。”
朱福驚問:“娘娘可曾應允?”
馬皇後一手拄著膝蓋,緩緩落座,道:“我本想不應的,可偏瞧見那香魂枝頭花瓣飄零,一片接著一片,如同下雪一般,落地竟然化作成堆的白骨……本宮恐是禍兆,便應了東君之托。不曾想,那香魂得了本宮心血,竟當即幻化成一位嬌美的仙子。”馬皇後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眼角裏漸露出一縷閃著淚光的笑意,“那仙子牽著本宮的手,一抬腳,竟帶著本宮飛了起來。我們一路向西,飛呀……飛呀……飛過本宮的老家宿州,也飛過了中都鳳陽……看見了從前,也看見了將來……我們就那麼不知疲倦地飛著,很遠很遠……直到被昆侖山上的一棵神樹擋了去路……”
朱福忙問:“娘娘,那仙子這是要帶您去哪兒啊?”
“是呀,我也是這樣問她。”馬皇後笑得越發釋然,“你猜她什麼?”
朱福一麵苦想,一麵回:“這……的實在想不出。”
“她要帶我趕在八月初八之前到達西王母的瑤台。”
“這八月初八不是那西王母的壽誕嗎?據每年這一日,那西王母都會舉行蟠桃盛會呢。”朱福自顧猜解,轉而竟頓顯驚喜之色,“那一日也是娘娘的壽誕啊!這樣來,應個是為娘娘增壽的吉兆才對!”
“這個本宮豈能不知?可那仙子卻,那一日也是本宮與她歸交旨之期。臨了,她口中還念念有詞地丟給本宮兩句啞謎。”
“娘娘,那謎中所述何言?”朱福問著,淚水已在眼中打轉。
馬皇後娓娓道來:“棍打絳紗汝當死,心造數本如此。應知生負使命來,死後魂歸仙子。可那仙子話音剛落,本宮就聽聞三聲木魚伴著一陣嬰兒笑聲,那聲音硬是將本宮從夢裏喚了出來。來也怪,打那一覺醒來,本宮就覺著心血不濟,周身不暢……”
馬皇後這一,頓時驚得朱福撲通跪地,哭搶地道:“皇後娘娘,您可千萬別嚇的呀!昨兒個您這身子骨還好好的,萬不可被那般妖夢迷心而作輕生之念呐……”他已哭得手足無措,“的……的這就去請皇上來,求他找人為您做法,滅了那殺千刀的邪祟。”著,便慌手亂腳地朝鳳台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