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九回 詭婦人哭喪表忠心 稚皇孫童言助才子(1 / 3)

話,馬皇後薨逝二十一日後。

宮中大行袝禮,迎馬皇後靈位配享太廟。自然又是一場浩大的法事。一時間,戟門內外,須彌上下,處處彰顯一派敬法祖之莊嚴。

丹墀之下,太子朱標奉引馬皇後木主而來;後頭有秦王朱樉、晉王朱棢、燕王朱棣、周王朱橚、楚王朱楨、齊王朱榑、潭王朱梓、魯王朱檀,連同蜀王朱椿、湘王朱柏、豫王朱桂、十四皇子朱柍、十五皇子朱植、十六皇子朱栴等十數位未成年的皇子依序列隊隨行;其後是以太子妃呂嫦安為首的眾王妃分別攜各家世子及齒序次一等且年滿三歲以上的皇孫共數十人;再往後是以朱元璋長女臨安公主及其夫李褀為首的眾公主及各家駙馬、子女又數十人。

如此儀仗已是空前,兩側另有三公九卿攜文武百官夾道叩迎。放眼望去,處處素綾垂奠,麻衣重孝。

又耳聞得喪樂挽歌伴作僧頌道讚此起彼伏,教人不得不生出十分恭敬、萬分悲壯來。

須臾之間,朱標已率眾皇子奉木主入了享殿。此時,朱元璋正於早已置好的靈壇前立身迎候。待行至其麵前,朱標跪地,高擎木主,垂淚慟告:“兒臣今迎聖母英靈歸享福居,恭請父皇攜引歸位。”

朱元璋亦是目湧悲痛之色,探手納那木主於懷中。

此時,隻聞大殿門口傳來掌儀官唱諾:“聖母榮歸,萬方恭頌!”

一時間,大殿內外齊聲和道:“聖母宏慈,英名永垂!恩澤四海,惠及萬世!”

再朱元璋,其閉目遮淚之間,將那木主緩緩置上靈壇,上上下下撫了又撫……末了,還是湧下淚來。添罷燈油,又奉了香燭,其由衷稱誦一律來,以述其妻平生功德。書者將其題為《牡丹歎》:

半世烽煙半世霾,火海刀山伴君來。

拚卻明時年華盡,換得險處愁雲開。

傾情無爭閨中事,慈心有安下才。

牡丹貴氣人爭羨,可知吾妻真胸懷!

頌罷,又對那木主深情道:“這一生朕虧欠你的太多太多了。待朕百年,再擁你同穴而眠,酬還愛妻恩義……”這般心聲,顯得越發悲愴。

而此番衷腸,俱被在場者聽個字字不落,而朱元璋之悲痛亦被那正在人堆裏跪拜的朱棣窺個真切無餘。

此時,但聽殿門外,慶童宣讀悼文旨意:“眾卿聽表。今值皇後馬氏秀英袝祭之日,吾皇述曰——朕自幼父母先逝,手足相繼隨往。甚感孤苦之愴,倍受無傍之殤。幸蒙上蒼憐恤,得遇賢妻馬氏秀英相慕追隨,三十載禍福與共,半生中患難相依。曆水火而未易初心,遭災疾而愈堅山盟。而今追憶,前有懷餅濟朕之情、負朕傷體避禍之義,後更兼輔進忠言之賢、憂念萬民之慈。其身懷蔡、卓之才,有超二竇之德。此為古今裙釵之表率、首當巾幗之大榜!為夫,得此賢妻乃家之大幸、生之大幸;為君,得此德後乃國之大幸、民之大幸!因此,自其薨逝至今,朕日日不得安寢,每每垂念,必是泣哉!惜哉!哀哉!痛哉!”

一時間,千人悲懷同應:“聖母恩澤,萬民同戴!”

悼文又道:“今日,九月庚午,朕奉贈諡馬氏秀英為‘孝慈皇後’,祭告我朱明祖庭,迎馬氏配享,以受萬世敬仰。自此後,朕有生之年,誓不立後。此事拒議!欽此!”

此旨一出,墀下臣工個個麵麵相覷,頓無聲息。

倒是那朱棣伏在人堆裏,晃悠兩眼烏珠,勾身引頸,先聲大呼:“我母靈佑,社稷安泰!父皇宏慈,帝國萬代!”

此言一出,頓挾得眾皇室子孫紛紛學舌。繼而,又引得無數朝官宮吏一通山呼海嘯。

隨後,又聞太常寺唱儀官,高宣:“附禮畢,吾皇移駕祧殿獻牲祝禱!”

一時間,眾皇子紛紛動身跪讓,朱元璋在慶童攙引之下,朝那靈位三步一回頭地向殿外踱去。其間,又朝人群裏喚道:“炆兒何在?”

三步開外,朱允炆早已泣作淚人,對皇爺爺所喚置如未聞。倒是那呂嫦安,未動聲色地輕扯了他袖邊,忙代其回應道:“回父皇,炆兒在此。”

朱元璋見那孩子淚滿清容,又濕了衫襟,不免越發潸然,目垂老淚,伸手喚道:“到皇爺爺這兒來……”

呂嫦安聞,連忙扶了朱允炆,明言泣語,暗施推力將這孩送至了朱元璋身邊。

朱元璋牽起允炆手,故作感慨道:“滿堂兒孫……今見此真,朕與皇後之心可慰矣……”言罷,自顧與那孩子提攜而去。

此言一出,性渾的不知所以;竅通的縮頸不語;還有那心明眼亮又揣著十分詭譎的倒是越發悲啼。

但那朱棣哭哭咧咧,傷悲得有氣無力。又引得眾位皇室子孫伏地悲啼,哀聲不已。竊眉虎視間,窺見那祖孫二人跨出門檻,眉間漸顯出一絲妒意來。

誰料,那朱元璋跨出殿門後,竟不知何故,忽地轉過頭來朝殿中祖位靈案之上眺望而去,眉心漸漸擰作一團,似是發覺有何不妥,又半晌沒有言語。

那一瞬,驚得朱棣立馬垂頭縮頸,繼作哀狀。有道是“伺機窺覷眼前星,未覺身後有人盯。”殊不知,他這一絲細微的舉止,早被七步外的呂嫦安盡收法眼。而這呂嫦安又怎麼會想到,她那一眼,又被朱棣一旁另一皇子“周王朱橚”以眼角的餘光捕捉個分明……

四日後,奉朱元璋旨意,效法宋禮:凡五品以上武官和三品以上文官家中受封的妻室,必須身著素服集於乾清宮服號喪之禮。

大殿門外,喪幡高懸。自是千紅一哭、萬豔同悲。

別以為這“號喪”之禮不過就是來拚丁湊數,敷衍個過場罷了。殊不知,能上得了這等台麵之人,個個都懷著通身的本事。市井裏常言“妖多了自然鬥法,神多了必弄鬼煞”,更兼這乾清內外俱是些素日裏善使妖冶惑人,裝神弄鬼之輩。眾家婦人,老少齊跪,個個麻衫加身,孝布遮頭,竟相攀比著哭得此起彼伏,昏昏慘慘。眾生百態,無所遁形。

照例,此等盛況本無那孫氏立椎之地,畢竟其除了僅是個公卿下妻之外,當下還尚無任何身價可言。倒是這太子妃呂嫦安,為圖來日早做了綢繆,特吩咐下麵為其獨破成規。

且這孫氏跪於號喪者中,大有雞群鶴立之態。雖其儀容著裝與眾家婦人無異,身骨嬌亦無那般洪渾的腔底,單看那股子狀如處子一般香淚沾襟的哀韻,再配上一副儼如坤道、姑子那等合掌誦禱之虔誠,必然是自抬個身價上青雲,又壓個旁人不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