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小白,別跪了,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的?若是解決不了,我來解決……你跪在這裏……做什麼呢?”他嗓音顫抖,使了很大的力氣抱著她起身,他往日有力的臂彎失去了力氣,一寸一寸艱難地直起身子。
婧小白,你知道麼?當我在蹴鞠場上看到你的身影出現,瞬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時,我便知道,這輩子有人是王侯將相,有人將名垂千古,而我……注定做不了英雄……
按照大興國的律令,每逢朔望第二日都為常朝,他下朝後想去看她,又不知她是否已消了氣。婧小白的脾氣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是司徒赫怎麼可能不清楚?她與他一樣地死心眼,隻要自己認為是對的,那麼,任何人的勸阻都無用。
然而,無論在什麼時候,司徒赫永遠不想被婧小白討厭,昨日蹴鞠賽上他那麼凶地對她,她對他失望的時候,他也心灰意冷。想著她的傷,想著她倔強的模樣,想著她單薄而瘦弱的身子,他一夜都沒睡著。
下朝後,他哪兒都沒去,隻身驅馬去了郊外農莊的桑樹林。
婧小白不喜歡吃甜食,她喜歡初夏時又酸又甜的桑果。盛京郊外百姓家的孩子們以摘食桑果為樂,禁宮中養尊處優的榮昌公主一點都不他們差,又粗又壯的桑樹,越往上長越是纖細,婧小白的身子輕,她可以坐在最頂端的樹杈上,將桑果當飯吃到飽。
初夏的桑樹林,已經有早熟的桑果變成了紫紅色,農莊的莊頭見他來了,便要命莊內采桑的姑娘們替他摘桑果。他沒讓她們過來,獨自一人往桑樹林中去。
即便是技術嫻熟的采桑姑娘,她們也不會知道婧小白喜歡吃什麼樣的桑果。她從小到大就是愛折磨他,桑果不要那些淡紅色的咬上去酸得掉牙的,也不要那些小顆粒近乎紫黑,捏在指間會留下紅色印記的,她喜歡那些介於兩者之間的紫紅色桑果,一粒粒小果介於成熟與未成熟之間,味道甜中帶酸,吃多了不會膩,也不會酸的牙痛……
好幾年沒來這邊了,也許是他忘了時間,也許是今年的氣候與往年不同,桑果還沒怎麼成熟,大多是淡紅色的硬果子,那種婧小白喜歡的,一棵樹上也找不到幾顆。
他在桑樹林中一棵一棵地找,將紫紅色的桑果小心地摘下來,一顆顆放進準備好的漆木盒中,隻是那麼小的一個盒子,他摘了快兩個時辰,不知不覺人已經走到了偌大的桑樹林的盡頭。
快裝滿的時候,天上雷聲轟隆,突然下起了雨,他將漆木盒蓋上,往桑樹林外走。
城東的郊外離相國府很近,他坐在馬背上,停在相國府的門前,猶豫著讓守門的家丁進去稟報。看著相國府門前那兩尊石獅子,他不由地苦笑,婧小白與他一樣,從小學的都是橫衝直撞的小混混的規矩,直來直往,不知掩飾,不懂偽裝,但那時候他至少還在她身邊,出入的都是他的地盤,沒什麼可擔心的。
現在,連見她一麵,還要讓人通傳,關係竟疏離得隔了那麼多那麼雜的人。小廝出來的時候,墨譽撐著傘也一同出來了,見他端坐馬背上,沒有傘,也沒有雨披,一時竟愣住了,昨日蹴鞠賽上,他那麼明顯地要置墨問於死地,墨譽不傻,不可能不知道。
司徒赫和墨譽是沒什麼交情的,比之墨家老二老三,司徒赫與墨譽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麵,比陌生人大約好一些。
墨譽上次目睹了司徒赫與他的二哥三哥上同一輛馬車,後來又親眼見到賽場上的形勢,斷定他們幾個聯手要對付墨問,他是相府內最純淨且獨善其身的那一個,不想與司徒赫撕破臉麵,也不想與司徒赫有太多的瓜葛,一邊禮貌地往台階下走,一邊對司徒赫道:“婧公主一大早就入宮去了,不知赫將軍有何貴幹?”
司徒赫一聽這話,立刻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在雨簾中回應道:“多謝狀元大人。”
說著便朝皇宮的方向奔去。
墨譽目送他濕透了的紅衣在雨中奔突,馬蹄踐踏起重重的水花,既沒製止,也沒詢問的意思。
與相國府相比,皇宮要親切得多,至少,在那裏,婧小白算是回了家,司徒赫進出都隻與她一人有關,沒有晉陽王府的韓曄擋在那裏,也沒有相國府的病秧子攔路,婧小白隻是婧小白而已,她不需要為了這些人傷心落淚受傷,她安安穩穩地等在那裏,等他給她送熟了的桑果,帶她去盛京城的大街小巷胡亂地撒野。
所以,他在得知婧小白回宮時,竟沒覺得半分不適,可現在,婧小白弄得遍體鱗傷地跪在地上,漫天的大雨灑下來,他手裏沒有傘,不能給她遮雨,隻能用這身軀為她擋去勁風急雨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