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貴妃出了錦華宮的殿門,看到景元帝要去的方向是未央宮,便加快了腳步追上去,溫婉地笑道:“陛下,這幾日煦兒讀書很是用功,習字、文章都有諸多進步,還念叨著要讓陛下您去考考他。您也知道,煦兒那孩子年紀小,玩心重,多虧了新科狀元墨大人悉心教導。您若是親自教教他道理,比狀元大人的話肯定管用得多。”

語氣委婉,不吝讚美,言下之意是讓景元帝擺駕朝暉殿。

景元帝定住腳,瞧了一眼未央宮高聳的屋簷,捋著不長的胡須靜默了一會兒,道:“好,朕這去瞧瞧煦兒的功課如何。”

黎貴妃柔媚一笑,緊隨景元帝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朝暉殿而去。

高賢低垂著腦袋,跟著景元帝和黎妃的腳步,不近不遠地隨時聽命。

說不清多少次了,後宮的嬪妃們輕而易舉就能將陛下前往未央宮的聖駕阻住,邀陛下與她們賞花賞月或者盡情歌舞聽戲,司徒皇後對此從無異議,連一聲質問和不滿都從未發出。

但,很奇怪,幾乎每一次,陛下的腳步仍下意識地往未央宮偏去。

……

司徒赫沒換衣服,也沒往宮外去,而是徑直去了未央宮,踏上一層一層的長長台階,踩過他親手摘下的如今已被雨水泡得發軟的桑果,立在緊閉的兩扇紅色宮門前,對兩旁的禁軍道:“開門。”

婧公主不在,就算放司徒赫進去也不算違背了皇後的懿旨,禁軍思量了一番,這才放下了豎起的長刀,將宮門打開。

司徒赫踩著四濺的水花一步一步邁入宮門,渾身濕透,從頭頂處的黑發到全身的紅衣、馬靴,沒一處完好。

守在寢宮門口的太監見他進來,忙迎上去道:“赫將軍,您怎麼濕成這樣?快擦擦。”

司徒赫推開他們,如入無人之境般入了正殿,司徒皇後坐在鳳塌上,手撐著額頭,眉心蹙著,顯然不勝疲憊。

聽見腳步聲,司徒皇後將手邊的茶盞大力丟了出去,怒道:“本宮說過,不準替婧公主求情!”

待看清來人,司徒皇後坐直了身子,蹙眉道:“赫兒,是你?”

司徒赫開門見山道:“上次姑姑說的,我本不信,直到今日所見。姑姑,婧小白從小是什麼性子,您很清楚,為何要對她如此狠心?讓她在宮門外跪了四個時辰,她的身上還有傷,您是要看她去死麼?!”

聲音到後麵變成了責問,語氣非常激烈,司徒皇後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放肆!”

見皇後鳳目睜大,怒氣滔天,司徒赫才自覺語氣過重,遂斂眉垂首,撩起衣擺,在殿中跪了下來:“微臣不該在娘娘麵前放肆,求娘娘息怒。但微臣今日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娘娘打算如何處置婧小白?”

用了敬語,卻不是對長輩,而是對待一國之母的態度,司徒皇後聽罷,重新坐了下來,聲音平靜:“本宮這一生,第一恨始亂終棄,第二恨執迷不悟。婧兒年紀小,不懂事,本宮給過她選擇,也為她挑好了退路。是她不肯聽話,一意孤行,竟為了一個病秧子不惜與自己的母後作對,讓本宮心寒如斯。本宮為她操碎了心,她卻不明白,用她的倔脾氣、死心眼來對付本宮,跪在那大殿之外四個時辰,難道要本宮親自去請她,承認本宮錯了她才是對的?讓她從此放心大膽胡作非為傷人傷己,直到將我司徒家的顏麵都丟盡了為止?!你是這麼覺得的麼赫兒?!嗯?”

最後的尾音帶著濃濃的質問,中氣十足,不愧是征戰沙場近十年的女將軍,讓司徒赫耳膜一震,一瞬間竟有些詞窮。

婧小白倔強,姑姑也倔強,母女倆誰都不比誰差,讓誰退一步都不可能。

見司徒赫沉默不語,司徒皇後歎了口氣,道:“赫兒,經過這一次,本宮算是對婧兒死了心了,從此她要與那個病秧子如何,廝守一世也好,痛苦一生也罷,與本宮都再無幹係。你也不必惦記著她,等過些日子,本宮為你選個好姑娘,你也該成家了。”

司徒赫鳳目睜大,滿臉的不敢置信,脫口而出道:“我不會娶別人!”

他這一聲吼,斬金截鐵,隱隱有回聲,讓四周的宮女和太監都不自禁抖了抖。皇後還不曾說為他婚配哪家的小姐,這個“別人”是指誰?

四周安靜,司徒皇後不語,司徒赫才恍然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微微垂首,聲音也低了下去:“姑姑怎麼可以不管婧小白?她是個傻姑娘,隻不過任性了些,若是姑姑不管她,還有誰管她?”

司徒皇後揉著眉心,歎了口氣,意有所指:“人應該自己成全自己,為了不值得的人傷了身邊所有的親人,讓親者痛仇者快,何其愚蠢?即便是在普通百姓家,也讓人無法原諒,何況身為皇室嫡公主,她更應該明白,她活著不該隻是為她自己一人而活。本宮一個月前就已告知她這個道理,她卻全然聽不進去,仍舊一意孤行地做她認為對的事。如果本宮的女兒如此無用,不做掙紮就屈從現實,隨隨便便就想著與一個病秧子溫溫吞吞過完一生,她便不配做司徒家的女兒,更不配做大興國的嫡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