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開口,韓北便蹙起了眉頭,不,這不是他娘,他的娘遠在北郡府,而且,才一個月未見,他的娘絕不會老成這副樣子。即便是十年後,他相信,他的娘也不會有如此老態。
然而……眼前這個女人確實與他的娘有九分相似,唯一不同之處,除了年紀,還有這個女人眉宇間的那股不可侵犯的凜然英氣。
“你是……”韓北無法解惑,心裏藏著太多的疑問,他小心地開口問道。若非她長著一張他娘親的臉,他斷不敢在這個女人寒意逼人的目光中放肆。
“大膽!見到皇後娘娘還不下跪!驚擾了鳳駕你如何擔待得起!”
韓北方才的疑惑在一個太監的尖聲嗬斥中蕩然無存,卻又添了新的疑惑——他的娘親竟與當朝皇後娘娘長著一張幾乎一樣的臉?
等等。
他的父王曾在景元帝麵前問起過皇後,二十多年前他們本是舊相識,倘若皇後與他的父王一早就認識……那麼,他的娘……
“尊卑不分的孽畜!跪下!”
韓北驚疑不定中,背後一道熟悉的渾厚嗓音響起,是他的父王。
接著,四周一片寂靜。
韓北的腦袋僵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轉過頭朝他的父王看去,他的父王不曾注意到他的驚慌失措,隻是定定地看著他娘親的那張臉——長在皇後娘娘身上的那張臉。
隻這一個眼神,韓北忽然就臉色煞白,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他稀裏糊塗恃寵而驕了這些年,在晉陽王府內橫行霸道唯我獨尊,隻不過因為他的娘親恰好生了一張最像司徒皇後的臉。
他還笑話過老四、老五、老六的娘,雖然長得像他的娘,卻還是差了幾分,始終得不到父王的寵愛。
當見過世上的某些人,便會忽然明白從前無法理解的一些事,他真是可笑啊,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可笑。
韓曄……
韓北在思緒混亂不堪的當口,竟想起昨日晚膳時韓曄那句輕描淡寫狀似無心的話,韓曄說,“凡事見過了,才知曉其中的好壞。三弟若有疑問,大可明日隨父王去法華寺看看,也不耽誤什麼……”
韓曄見過他的娘,也見過司徒皇後,所以韓曄從一開始就沒有正眼瞧過他,他知曉他韓北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知曉為何他的娘是個卑賤牧女卻能得父王寵愛……
韓曄什麼都知曉!
韓曄一早就知曉!
他是故意的!
他不曾說一句惡言惡語,就輕而易舉毀了他韓北十七年來唯一自以為依仗的東西!
這種恍悟般的真相,讓韓北從高高的雲端轟然墜落,自此萬劫不複。
……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十八年前最後一次相見,也是這般西風蕭瑟的天氣,她高坐在馬背上自大西北回京,而韓家被抄,韓幸攜著身後的弱妻幼子被貶北郡府。
匆匆地打了個照麵,他的眼裏含恨,她的目光冷然。
這一眼擦肩而過,他們不曾說一句話,而這個場景,卻無數次在兩人的夢境裏來回上演。
韓幸在暢音閣坐了許久,偶然聽到小沙彌說,皇後已祈完福,鳳駕準備回宮,他便老遠地跑了來。
他設想過無數次他們重逢時的情景,他要如何嘲諷她的位高權重和冰冷疏離,以至於他回盛京這十幾日來,幾乎夜夜夢見與她的再會。
夢境裏,她已麵容模糊,他卻從未想過她的容顏竟有如此老態。她年輕時太美貌,司徒家的女兒向來比男子顏色更好,他以為她永遠都不會老,皺紋永遠不會爬上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