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執目送他的妻離去,隨後淡定地起身,拍落了身上的雪,若無其事地重新拾起地上的掃帚繼續掃著。
不經意間,看了看孔雀黑鷹他們的藏身處,臉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倒不是因為被看到他在他家小心肝麵前下跪而顏麵盡失,而是因為想要知道他的妻去了哪兒,孔雀光是看她的麵色,能查出幾分病症?
如同任何一代皇宮裏的秘聞一般,有關皇子的身世等等,即便宮中有人知情,也一概牢牢地守住了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出,否則一不小心便惹來殺身之禍。
大興皇宮裏的守衛的確較先前任何時候都要森嚴,禁衛軍頻繁的巡視阻礙了君執等人的行動。然而,百裏婧是不怕的。
即便在未央宮中受到那等待遇,可她到底還是一國公主,這後宮之中,她從來橫行無忌,想去哪兒,有誰敢攔著?
她哪兒都不願去,她要把一切撕開,當著母後的麵問個清楚!
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她是父皇母後的女兒,從小盛寵萬千的嫡公主,母後教育她,宮中任何一個兄弟姐妹都不需在她的眼裏,即便她是女兒身,也無須有任何擔憂。父皇告訴她,她是大興國的驕傲,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
一個墨譽!
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墨譽!
殺人惡徒墨譽!
他為何能讓父皇母後做出那等妥協姿態?
難道說,墨譽,比她還要重要?因了他,連她也可以不在母後眼中?
大約是誰也沒料到百裏婧會在鬧完未央宮之後去而複返,未央宮中那些禁衛軍遵從了景元帝的旨意不敢私自放行,隻是為難地看著她。
百裏婧手握日月同輝盤龍寶劍,擋在了身前,冷笑道:“這是陛下所賜的寶劍,如聖上親臨,還不讓開?!或者,你們是想抗旨不遵?”
嫡公主的氣魄逼得禁衛軍無法言語,隻得跪倒在地,慌忙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準你們跟來!違令者斬!”百裏婧喝了一聲,不再跟他們囉嗦,持劍闖入了墨譽所住的偏殿。
一路無人敢攔,她剛走到殿門前,聽見裏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那是她從未聽過的陌生的聲音:“娘娘,既然陛下已經知曉墨……”
那人頓了下,似乎在想如何稱呼墨譽才算得當。
“知曉墨……是您和他的親骨肉,那麼該如何昭告天下……”
那人接下來的話,百裏婧全部都聽不到了,腦袋一片轟隆。
她做了十足的準備來此,不過是想得到一個真相,即便她心裏隱隱知曉這個真相可能會毀了她自己。
她沒想到,一切得來如此容易,她連像方才在這裏大吵大鬧的工夫都沒費,就把一切疑惑全都解開了。
為何母後會對墨譽如此偏袒,為何會對她放任自流,為何連母女之間最親密的一切她得來都受寵若驚……
原來竟不是因為母後生性冷漠不善言辭,戰場上磨礪出來的女將軍理應不懂溫柔為何意……母後都懂得,她隻是不肯給她……
百裏婧不會蠢笨到去猜測,她是否與墨譽同胞而生。
母後何等聰明的人,幾次三番要將她“下嫁”墨譽,他們如何還會是血親?
藏了那麼多年的真相,若不是因為墨譽犯了殺人之罪,母後是否還會繼續隱瞞下去?因為墨譽是母後的骨肉,所以墨譽殺了她的夫君也可以免於罪責,幾次三番得救?
百裏婧心裏那個高高在上神像一般聳立的母後,轟然倒塌。
為什麼呢?
母後這樣做,為什麼?
將親生骨肉藏於民間,讓她頂替者他的位置橫行無忌,在這步步為營的宮裏放肆,為什麼?
“陛下已對娘娘恨之入骨,想來這孩子會有一段很辛苦的路要走,恰在這風口浪尖上戳中了陛下的痛處,豈非玉石俱焚不可?”
那個老邁的聲音漸漸地又鑽入耳中,百裏婧握緊了手中的劍鞘……父皇也已知曉一切……
她驀地記起那天母後臉上的巴掌印,是不是從一個多月以前,父皇已經知曉?因此今日的父皇在看到母後如此袒護墨譽時,才會平靜如斯?
“乳娘,你不必擔心,本宮知曉該怎麼做。”
母後終於應答了一句。百裏婧聽著母後對那人的稱呼,這才眯起眼睛費力地從窗縫中看進去,站在母後身邊的,是母後的乳娘應嬤嬤——在百裏婧的記憶裏,這個嬤嬤是個啞巴,根本不會說話,見了她,隻是慈愛地笑。
又是假的。
裝出來的啞巴。
再一想,母後身邊除卻應嬤嬤,又有多少心腹知曉這件事呢?
福公公?
大宮女?
她那兩個位高權重的舅舅?
亦或者,還有赫?
十幾年來,他們日日夜夜都在她麵前做戲……
渾身的力氣都已消失,雪還在下,而天如此地黑,百裏婧忽然沒了推門而入的勇氣,就讓她蒙在鼓裏,一輩子都裝作不知真相……